再回到宫里已是傍晚,小蝶提着大包小包非但不嫌沉,还能抱着走那么长的宫道。
新来当值的小内侍老远听到脚步声,不等我们敲门,就先开门在门口迎候,还主动帮小蝶提东西,倒是比先前的小内侍有眼力见儿。
小蝶忍不住偷偷夸他:“这次尚宫调来的小内侍比以前所有的都要好,只是不知道时间久了,他会不会也嫌弃我们宫清贫,绞尽脑汁想要调走。”
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好?恐怕也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调走。等元宵一过,我们去汝南,这谨行宫就该空着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想起归服宫,梁景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到自己的故乡。
距离元宵又更近了,晴了好多天,这一大早竟下起瓢泼大雨来,雨水打在脸上冷冰冰的,气温骤降,一下跌回元日前。
天空乌云密布,黑漆漆的一片。
小蝶去浣衣局送换洗衣物久久没有回来,我哄阿娘睡下后,自己也困顿了,正准备睡个回笼觉,小蝶一脸慌张地跑进屋把门反锁,嘴里不停念叨:“变天了,变天了!”
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将我吓了一跳,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忙问小蝶出了什么事情。
小蝶惊魂未定:“公主,我刚听说圣上在梁国进贡的贡品中发现了死鹰。死鹰乃不祥之兆,而且是在贡品中发现的,为大不敬,乃谋逆大罪,圣上龙颜大怒,昨天晚上就把梁国使臣和梁质子关进了大牢,连夜审查,说是这皇宫里出现了异心者,现在整个皇宫都人心惶惶的。”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
即使贡品中出现了死鹰,这和梁景元也毫无瓜葛。梁景元入宫十年,早已和梁国没有任何往来,即便有,无非是梁国使臣进贡时顺便见一见他,而且这些都是在父皇眼皮子底下的会见,怎有机会谋逆?
这一切还有待查明。
只是谁都不想多管闲事,惹得一身骚,唯恐圣上怀疑到自己头上,乃至一连几天此案无人问津,如此下去,梁景元就必须一直在大牢中关着,一直到元宵过后,等待案子审判。进了大牢,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这期间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我暗自发急,奈何力量薄弱,只能旁敲侧击一边打听事情的全部经过,一边想折中的法子。
知苏是了解事情全部经过的人,他得知我有意帮助梁景元脱困,不敢相信。他反复问我的心意,直到确认为止。
他看着我,也觉得我力量薄弱,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劝道:“公主还是别多管闲事了,圣上的猜忌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就算这件事与梁公子无关,可是他毕竟是梁国的人,身上流淌着梁国的血,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如果这件事真与梁公子无关,公主帮助了他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是公主您有没有想过,万一真的与梁公子有瓜葛,您又如何自处?”
我长叹一声:“知苏!你知道你最擅长什么吗?”
见他摇头,我又说:“最擅长规劝,从第一次见面你就在劝我。你跟了梁公子这么多年,你最清楚他的为人,况且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此事与他无关。就算最后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那就当我有眼无珠,遇人不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父皇该怎样惩处就怎样惩处,哪怕我受到牵连,我都认下。”
“公主……”知苏跪下,欲要认错。
站在知苏的立场上,知苏没有错。他虽跟随梁景元多年,主仆二人情深,但他终究只是个奴才,经不起大的风浪,求的不过是一生顺遂,不肯帮忙没有错。
我打断他:“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全部讲出来,我去帮他。”
从知苏口中得知,原定腊月初一送达的贡品,因梁国连连大雪,遭遇大雪封路,耽搁了许久,正月初七才送达皇都。贡品有玉璧五十枚、水牛角二百对、貂皮百张、鹿皮百张、茶千包、腰刀二十口、顺刀十二口、五爪龙席四领、花席四十领、白苎布二百匹、绵绸二千匹、细布千匹。
奏事处根据礼单与贡品一一核对后,呈报给了父皇。父皇应允后,贡品抬入皇宫。
正月初八,父皇闲来无事,命人将贡品抬上一一查看,就在打开装有貂皮的其中一个箱子后,发现貂皮上面躺有一只死去的老鹰。
父皇马上就把梁国使臣押到死鹰前,使臣也不知是何情况,父皇便以为他在装傻充愣,将他押入牢房,严加拷问无果后,又审问了奏事处以及监察司的一众官员。
先皇在位时,奏事处发生过一起礼部监守自盗的事情,从此先皇下令,凡清点贡品时需监察司的人在场做笔录,起监督之责。监察司只对圣上负责,所以监察司确认清点贡品无异样之后,只能是梁国动的手脚,于是父皇当晚又将梁景元押入大牢。
贡品入宫之后放入死鹰,而对皇宫熟悉又有作案动机的人只能是梁国质子梁景元,这是想置梁景元于死地。
我心里自有了一番盘算,起身将要离去。知苏见我快走出宫外,问:“公主,值得吗?您与梁公子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帮他?”
我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为什么?这个问题我从没想过,现在想想,大抵在我的心里把他归为与自己一样的可怜人。我懂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所以我想救他。
从归服宫出来后,我悄然走到玉延阁,这里是六皇叔和六叔母在宫中的暂时居住地。想要查案,依靠六皇叔的力量会轻松许多,但结果要是不尽如人意,便会将六皇叔和六叔母牵扯进去。最终,我放弃了依靠六皇叔的想法。
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见到梁景元,让他千万不能屈打成招。
我正为如何见到梁景元而烦恼时,御花园的长廊中,我远远瞧见我宫中的小内侍正和皇卫司的人有说有笑,看上去二人关系不一般。
我走了过去,前方二人见到我立即收敛了笑容,行了个礼后,皇卫司的人便匆匆离去。
只剩下我和小内侍,我努力回想这小内侍的名字。
之前小蝶喊宫中的小内侍都叫“喂”,或是“看门的”。就新来的这位小内侍比较勤快,小蝶经常夸他,连同“喂”都变了一个称呼,叫“胡吉”。
我装着不经意地问道:“胡吉,我记得你是刚进宫不久的,怎会和皇卫司的人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