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四十二（第1页）

已是两鬓落霜的路充国看着常惠和巴登离去后，激动得眼含泪花，像个孩子一样在帐篷里转了几圈，声音颤颤地连连叫道：“太好了！太好了！”

夜是迷人的，将异地他乡的人带到了一派光明的向往之中。

路充国一方面为苏武还活在人间而倍感欣慰，一方面也被常惠企盼回汉、渴望得到解救的目光刺痛了。每当想到苏武和常惠他们十多年间在匈奴人的百般刁难和折磨中，在被歧视遭流放的恶劣环境下一步一步跋涉过来，路充国就被苏武等人钢铁一般的意志以及坚不可摧的信念所深深感动。

“咱们抓紧时间休息，明天一早就去见单于。”路充国怀着激动不已的心情对另两位同行的人说。

熄了灯，躺在异乡的土地上，路充国在黑暗中大睁着眼，将明天准备和单于交涉的大事在脑海中齐齐思虑了一番。

身旁香甜的鼾声响起，使节们枕着他乡的枯草气味，做着家乡的好梦。

路充国还一直沉浸在解救苏武他们回大汉的激动心情里，目光所及的地方，都葳蕤着希望的芳香。草原的夜里，在这顶不平凡的军营帐篷里，路充国满心期待明天会迎来一个不一般的日子———苏武等人的命运，将在自己精心的斡旋下，改道，转弯。

帐篷外的世界很静谧，宛若进入神仙之地。一点风都没有，整个广阔的漠北沉浸在大自然恩赐的宁静里，做着甜美的好梦。

路充国明白自己这次匈奴之行所承担的重任，暗夜下，他仿佛看到了苏武衣衫褴褛、满面沧桑的样子，无论漠北的风刀雪剑多么残酷，多么凶狠，却始终改变不了苏武的一颗初心。

想到这里，常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路充国的心头不断地翻腾跳跃。是啊，一道边境线，就阻隔了一个人一生的追求，湮灭了人生的大好时光……

帐篷外的月亮早已去了该去的地方，满天的星斗显得特别晶亮，颗颗银珠一般镶嵌在漠北的天空，给人的思绪创造了一方可以繁衍生长的环境。

猫头鹰的一声惊叫打破了夜的安宁，随后响起牧羊犬汪汪汪的吠叫声以及稀疏的鸟鸣，路充国知道，新的一天将要来临了。

路充国一起身，另两位使节也忙跟着起来。

三个人洗漱完毕，整理一下衣冠，精神饱满地走出了营帐。

大清早的草原，清爽迷人。路充国一行迈着昂扬的步伐，来到了单于壶衍鞮的议事大厅。

清新明朗的草原早晨，晨光像流水一样在议事大厅内淌动。汉朝使节和匈奴单于以及各路王相互拜礼后，路充国胸有成竹地一拂宽大的袍袖，走上前，一字一顿地对单于说道：“尊敬的单于，您先前讲汉使苏武多年前就已自杀身亡了，这不是事实。匈奴既然诚心同汉朝和好，就不应该再欺骗汉朝。记得皇上派我们来匈奴时对文武官员们说，他在上林苑里射猎，本是冲着一头小花鹿的，没想到，惊奇的一幕出现了。尊贵的单于，您猜猜，皇上遇见了什么？”

单于和下面的人个个睁圆了双眼，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到路充国的身上。

“遇见什么了？”单于急迫地问道。

路充国不慌不忙、沉着冷静地回答说：“就在皇上准备对小花鹿拉弓射箭之际，突然，一只由北飞扑而至的大雁箭一般直冲皇上而来。这只大雁的腿脚上系有一帛书，上面清楚地写着苏武大人他还活着，他一直在一个叫北海的地方放牧。”

路充国有声有色、惟妙惟肖的描述，不亚于一颗炸弹落进了匈奴单于的议事大厅，顿时上上下下的各路王都惊得目瞪口呆。老半天，大厅内静悄悄的，连人出气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太阳出来了，不但普照着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还给匈奴的议事大厅里泼了一层水样的光辉，映照着每一张浸满了惊奇的黑红脸膛。

当所有的人都从一阵沉寂中灵醒过来时，一片嘈杂声顿时将议事大厅几乎要掀翻。

“这不是圣灵在保佑苏武吗？”

“是呀，神雁都为他传书呢！”

“这是苏武的精神感动了天地之神！”

“严寒天里，大雪纷飞，不吃不喝，铁都能冻烂，而他竟然没死……”

“人间少有的铁骨汉子呀！”

……

单于在满大厅的感叹赞许中，略一迟疑，一挥手，让厅下各王安静下来，说道：“草原人最敬仰神灵，既然苏武大人忠贞之心不改，仁义之志不易，不为高官厚禄所动，始终保持刚正不阿的大义之气，撼天动地，他感动了草原上的神雁，那么，我们匈奴人决不做有违天道的事，就顺应神灵的暗示，放苏武大人他们回大汉吧。”

路充国他们听了单于的一席话，始终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路充国更是激动万分，立刻领头大声高呼：“单于英明！谢单于！”

夹在各王中间的李陵，怀着复杂的心情，仰头望着大厅上的单于，又感激又放松地长出了一口气，一句话也没说。旁边的丁灵王卫律听了放回苏武的旨令后则一脸的不悦，本还想再向单于说几句不要放了苏武，那是放虎归山之类的话，但见单于一副坚定的神情，只好咽下一口唾沫，忧心忡忡地低下头去，一言未发。

太阳的光照似乎比任何一年的秋末都要明媚，天空和大地干净得如同洗过一样，包括那些落掉了叶子光裸的老树新枝上的每条纹路都清晰可辨，使人看起来有种心旌飘扬的感觉。牛羊和马匹欢腾跳跃，每一只或蓝嘴红身子，或黑嘴白身子的鸟儿，翅膀上闪动着阳光的味道，一飞一落间，给了汉朝使节一个美好无比的姿势。小野兔、小老鼠之类的穴居动物也纷纷钻出来，东一窜，西一跳，仿佛看到了未来生活的美景一般。

世界的美好，在这个不同寻常的季节里，彰显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