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阳光还是热烈的,何况临近中午。我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坐进了后座,表弟在副驾驶上逗着孩子玩,司机小王把舒缓的情歌调小了声音。
“哥,嫂子找你来了,快出来迎接吧!”表弟拿着大哥大给龚和平报信。也好,他若提前收敛些,说明还在乎这个家,我们也不必撕破脸。
“哥……”走进龚和平的房间,表弟和我都愣住了。龚和平和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龚和平伸出的左手直接搭在她的左肩膀上。两人若无其事地盯着我们两个闯入者——不,是三个。表弟见情形不对,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我打量着这间屋子,这哪里是办公室,分明是藏娇的金屋!四面墙上都贴了黄色花纹壁纸,一张两米长的老板桌靠窗放着,门口靠墙放着电冰箱,对面是精致的三人座黑皮沙发,上面铺了竹垫子,我的丈夫,此刻正和另一个女人以拥抱的姿势坐在那里!茶几上放着一大盘水果和两瓶已经打开的健力宝。房间正中挂着和床同宽的垂地红色丝线帘子,后面是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隐约可见凌乱的被褥。
“红玉,吃过午饭咱进城去,你不是还要金项链吗?这次,必须买一条粗点的,把她们都比下去!”龚和平亲昵地盯着那个女人说,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居然这样,居然这样!“为什么?为什么?”如果刚进门时像挨了一棒,头发晕,现在,则像心被拉了一道口子,疼痛难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中的愤怒终于冲破喉咙,却没有想象中的义愤填膺和理直气壮,用尽力气蹦出的音节像没有响的哑炮,沙哑而颤抖地跌落在凝固的空气里。
“为什么?”龚和平脸色陡变,“你问我为什么?你不打招呼就来,不就是想看个明白?那我就让你看个清楚呀!”说着,他扭头在那个女人脸上嘬了一口,女人竟然配合他回了一口。啊,天造地设的一对!
脑部缺氧!快要晕倒了!定定神,把魂儿拉回来!什么红玉白玉,白白污了好名字!愤怒从胸腔奔涌而出,我的面容已然扭曲,我的嘴巴无法言语,只想扑上去,狠狠扇她不知羞耻的嘴脸。
吃亏的当然是我。龚和平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像摔麻包一样把我重重摔在地上。“告诉你,别管老子的事情!”他指着我怒气相向,“有你吃,有你喝,回家好好看孩子去!老子怎么玩,是老子的事情!”
女人心软了,想伸手扶我起来。我厌恶地推开她,手撑地站了起来,只说了一句:“你要这个家就好!”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别无选择,离婚不是上上选,离开他,扔下孩子,我就能找到幸福吗?不一定!他家的势力在我们这个小县城是数得着的,离了婚,待在家乡,不会有好日子过;远走他乡去流浪,作为两个年幼孩子的母亲是万万不能的。既然他说是“玩”,我又何必当真呢?
孩子们都上学了,为了打发无聊的日子,我去镇上的保险公司上班了。依靠龚和平的关系网,我干得风生水起,业绩一直保持本组第一。孩子在长大,龚和平也渐渐收了心,不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胡闹了。他在村新区买了一套二层小别墅,交给我钥匙的时候刻意声明:只有我们一家四口去住。也就是说,我从此摆脱了婆婆的挑三拣四。这件事叫我开心了好久!
幸福在日子中来来去去,也许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龚和平出事了。他准备投资房地产项目,跑到内蒙古考察去了,高速路上出了车祸。他真幽默,死了也不寂寞,和他同赴黄泉的还有一个女的,据说是他的合作伙伴。公公因为突如其来的打击,脆弱的心脏没能挺住,一下子过去了。
父子俩丧事刚办完,我的麻烦也来了。第二天,一群工人堵了我的家门,说龚和平欠了他们半年工资,必须尽快发放。
带他们来的是龚和平最信任的表弟。龚和平公司的事情,从未让我插过手,我一窍不通,身边没有一个得力的人可以帮我打理这些事务,我只好交给他大哥全权处理,自己只求一个心静。最终,除了少量的私房钱,我一无所获。他大哥倒是说了句痛快话,孩子们的日常用度、上学费用,不用我操心,他会负责到底。
龚和平一死,我的事业坍塌得片瓦不留,我的一些分期付保费的客户纷纷要求退保,理由是没钱续费;有个别客户,差一两年就满期了,也说没钱续保。为了我和他们的共同利益,我自掏腰包给他们续保,因为是老关系户,连欠条都没让他们打。事实证明,我够傻的,我的钱大多打了水漂,他们压根没有准备还,即使我把返还红利送到他们手中,他们也丝毫没有归还我垫付保费的意思。
生活糟糕透顶,怎么也理不出头绪。瘫痪多年的亲爸赶趟似的,在冬日一个寒冷的夜里悄无声息地走了。处理完一切琐事,与孩子大伯商量,把他们送到了城里所谓的私立贵族学校,自己也在城里暂时安定下来,老家的房子托给我妈照看。
顺便说一下我那不争气的哥哥,自从没了龚和平这个靠山,他好像有所收敛,我爸走后,他突然长大了似的,不再胡混,在镇上租了两间街面房,开了一家小超市,挣多挣少不说,总算不叫人那么闹心了。
我又能做什么呢?人生地不熟的。最后还是我姐托了姐夫,让他给我找个轻松点的活儿,毕竟我有些积蓄,挣俩小钱够零花就好。
不久,我进了姐夫一个朋友的公司当出纳员。没有租房子之前,暂时住在姐姐家里。
我一直喜欢我姐夫,他比龚和平帅多了,皮肤也白。龚和平活着时,我不敢越雷池一步,现在他死了,还有一个女的陪着一块儿死,他做鬼也风流啊!我为什么要给他守寡呢?
姐姐和朋友打完麻将,被拉去歌厅唱歌了,家里只有我和姐夫。姐夫喝多了,我给他倒了一杯蜂蜜水,学姐姐的样子用热毛巾给他擦脸和手,然后,解开他衣服的扣子,擦胸脯……事后,姐夫说怎么是你?我说怎么不能是我?他说你姐姐知道了多不好。我说那有什么,她是我姐姐,不会有事的。
我才不信他的鬼话呢!真醉到认不清人,哪能成事?得了龟卖俏(壳)!
可惜,没过多久姐姐出事了。我本想住在他家,替姐姐照顾着。没想到这个没良心的,把我当成仇人看待,坚决不允许我住进他家。最后,还跟姐姐离了婚。他朋友的公司我也没脸再去了。
我又一次成了无依无靠的浮萍。无奈之下,干起了老本行,去卖保险,也推销化妆品。晚上无聊,就去舞厅跳舞。因为那不值得炫耀的半拉子童子功,我在舞厅很有人气。一个月后,认识了一个外地来的小老板,长得还算说得过去,他说他一个人在这里做点小本生意,老婆孩子都在老家,问我是否愿意临时搭个伴。我半推半就,进了他的出租屋。
这个人在网上赌博。见他轻而易举赚了二十万,我也想试试身手。赚到二十万的时候,他劝我收手,说赌博就是见好就收,才能稳赚不赔。我不听,难道二十万是红线?我偏不信这个邪!我想赚更多的钱,在城里买一套大房子。结果很惨,房钱没赚到,老本也输光了,还欠了四十万赌债。我让我妈把老家的小别墅卖了,还了一部分,还差十几万。我乞求他们发发善心,不要让我还了,他们恶狠狠的话语叫我害怕。那个外地小老板告诉我房租还有两个月到期,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一想到龚和平死后,我遇到的那些人,除了无赖就是骗子,气就不打一处来。自从搬进这个地下室后,我酗酒、抽烟,麻痹神经,整整三天没见天日。第四天走出房门,开始四处借钱。他们能骗我,我为什么不能骗他们?
给杨柳青又打过两次电话,她没有接。算了,小气鬼!还不如越越呢,这孩子把攒下的一千块压岁钱给了我。大方,像我姐!孩子们都放暑假了,住在我妈家,我得回去看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