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十六（第1页）

百灵真的回乡下老家了，也正如二强所料，她去告诉爸爸妈妈，她要去邮电局工作了，从此再也不要爸爸妈妈跑东家、走西家地借钱供自己上学了。她要用自己挣的工资回报家人，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这一点，百灵在心里想过无数次。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她要晾一下刘有成，让他从热恋中慢慢退出去，退回到最初的位置。这些，百灵也想过许多次。她相信自己的智力足以对付刘有成这样的人，但是她不想让大家看得太明显，也不想让刘有成太伤心。

这些她没有给任何人说，当然也包括雀儿这个表妹。她喜欢雀儿，但是她认为雀儿单纯，对社会了解得太少，社会经验更是谈不上。她相信雀儿会变化，会适应周围的大环境，但是需要过程，这个过程需要时间，也需要大的付出甚至牺牲。譬如说，她和刘有成谈对象，包括住在一起，自己是经过很长时间思考、下了天大的决心才做出来的。当时，她很伤心，心都在流血。现在想起来，还是合算！要不那样做，自己怎么会走进这座现代化大城市？怎么会找到邮电局这样的工作？这具有百年历史的老字号企业，说进就能进得去吗？妈的！百灵在心底深处狠狠地骂了一句自己平时没骂过人的话，她听见了自己上下牙齿的摩擦声。

百灵这次回家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既有功成名就的感觉，又不时有一种酸楚在心中漾起。当她把自己到邮电局报到的消息告诉爸爸妈妈时，心里多少有一些不自然，这时候她就想起刘有成来，不管怎么说，他和他的家人毕竟帮助过自己。

早晨，百灵还没起床，爸爸隔着窗子对百灵说：到你爷坟上烧个纸，你爷最疼爱你，让他知道你参加工作了。

百灵姊妹四个，家里都是女孩子，爷爷不爱女孩子，唯独对百灵例外。百灵小的那几年，人们几乎每天都看见百灵的爷爷背着百灵在村子里转。

有人和百灵爷爷开玩笑，说：你背着这女子不怕腰疼？

百灵爷爷胡子一翘，黑了脸，没好气地问：你没看见我这女子和那些女子不一样么？

那人反问道：都是女子，有啥不一样？

百灵爷爷说：你没看见这女子聪明吗？

那人说：聪明是聪明，聪明也是女子呀！

百灵爷爷说：聪明的女娃子，就比不聪明的男娃子强！

那人笑了，说：这句话你算是说对了，我也不是说你背了女娃子、男娃子，我是觉得你偏心眼儿！

百灵爷爷这才高兴了，说：都是娃娃，娃娃我都爱。

那人说：你的话鬼才信呢！

百灵爷爷说：你不信，我信！我娃以后长大要干大事、挣大钱，逢年过节给我买西安城里的水晶饼、腊羊肉。

那人说：没听说这世上还有养爷的孙子。

百灵爷爷说：我娃养爷呢！你看着！

……

爷爷的这些话，百灵一直记得。平时，百灵会想起爷爷，想起爷爷对她的爱，可是没想过这时候上坟去烧纸，于是问：也不清明也不十月一的，能上坟不？

爸爸说：这事情重要，叫你爷知道，他不是爱操心你嘛。

吃了早饭，百灵先到村子小卖部买了爷爷喜欢吃的水晶饼和香蜡纸表，然后就往坡上的祖坟里走。坡很高、很陡，过去爸爸经常拉着架子车从这里经过。百灵也经常在放学后帮爸爸推架子车，爸爸被汗水打湿了的后背和被绳索磨伤的肩膀，曾无数次使百灵伤心。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产生了离开乡村的想法。

在爷爷坟前祭了供品，烧了香蜡纸表，百灵就一个人静静地站着，看着黄土堆起的坟和坟头上的荒草，想着爷爷和过去发生的事情。周围很静，听得见呼呼的风声，闻得到野花的芳香。沿着小路往回走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下坡时腿很吃力，才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走乡下的土路了。

坡的左边是沟，有一条溪水，清清亮亮地从沟的深处流出，一直到很远的庄稼地里。百灵小时候常到这里来，洗衣服，挖水芹菜、苦菊苣、茳干等。她走到溪水旁，弯下腰掬起一捧水，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她站起来看，原来是离她不远的三角地里有两只狗在一起。仔细看时，脸就不自觉地发烧了，原来有两只狗在交配。村子里的人把狗交配叫恋蛋，百灵现在也不知道“恋蛋”两个字的“恋”是“恋”还是“连”，只听说狗交配时间长，即使被调皮的孩子打得到处跑，疼得汪汪叫，公狗和母狗的生殖器还会连在一起不分开。这些都是听说的，没想到今天竟真的看到了这一幕。

天又高又蓝，太阳的光芒热烈地洒向大地，两只狗在寂静的山沟里很幸福地做着自己最美好的事情，没有监督，没有干涉，没有第三者。

此时，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和刘有成，想起了和刘有成做爱的时候。那个夜晚，第一次和刘有成发生关系，她全身止不住地打哆嗦，刘有成拥有她的时候，她没有感觉下身那个地方疼，只是感觉胸口堵得要往外吐。

刘有成以为她害怕，做完了还紧紧抱着她，她拼死劲儿掀开刘有成，跑进卫生间哇哇吐了一通，然后就放声哭了起来。

以后每次和刘有成做爱后她都要吐，刘有成问她是不是胃部出了问题，她说是闻不得刘有成下身流出的那味道。百灵也在问自己，也在控制自己，可是一直改变不了。她知道是自己不爱刘有成，心底里不能接受刘有成。这时候，她忽然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人还不如狗。

百灵想自己的时候，两只狗悄悄地离开了这里。百灵心里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座让她既爱又恨、还有点儿烦的城市。明天，她要去城里了，对，应该是回城里，百灵现在是城里人了，村子里的人都这么说。百灵想着想着，又笑了。

百灵走过一段山路，去了雀儿的姐姐家里。雀儿的姐姐、姐夫要到西安打工，约她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