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吩咐朱管家请来几个石匠,叮叮当当地凿起挡在路上的巨石。不到三天,巨石被破成能移动的小块,众人把小石块推到沟里去了,路一下子就宽了许多。太爷高兴地说:“这下好了,花几个钱是小事,人的安全是大事。修路不光为自己,也算我们党家又做了一件好事。”邻居们都纷纷赞扬此举。
党家忙着办喜事,匡家哪能闲着?他们也要过大年,也要履行出阁仪式。其中最主要的是办嫁妆。《朱子家训》中有句话:“嫁女择佳婿,毋索重聘;娶媳求淑女,勿计厚奁。”他家总害怕党家计较嫁妆的多少,总怕党家笑话他家无“厚奁”,所以竭尽全力,啥好买啥,想把嫁妆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以显示匡家的富有。
匡琼跑县城、走渭南,买回了樟木炕桌、红木柜,买回了汉中的棕箱、蜀南的席,件件都是式样新、品质好。还有陪嫁的小丫鬟,她年方十五岁,名叫柳叶,精灵秀美,是花百两银子买下的。
除此之外,他还买了一匹枣红马,山路无车行,将来走娘家,不骑毛驴骑上它。
文氏则在家操劳。她请了一位手艺精湛的老裁缝,用新买的绸缎和洋布,精心细致地做衣裳,有单的,有夹的,还有棉的,春夏秋冬四季备全,并且每样两套或更多,以备换洗。
春秀在一旁站着,虽不是监工,但总想按自己的喜好决定款式和大小。她亲手敬茶端饭,和颜悦色地与工匠交谈,希望能够做出称心如意的服装。
一些零碎的小活儿,如鞋袜、马肚等,文氏亲自动手,起五更睡半夜,一针一针地为爱女而忙。
按照本地的习俗,新媳妇为了表示对长辈的尊敬,要给每个人送一副枕头,两头用方形的绣件作装饰。对此春秀早有准备。她先在纸上绘好图样,且图样各有寓意。比如,给老太爷绘的是仙鹤依青松,意为祝太爷长寿百岁;而为祖父绘的是犀牛镇山川,因为祖父有武举的功名,且做过七品武职,按朝廷的官阶规定,七品武官胸前的补子是犀牛,意为强悍无比;而为公爹绘的是神鸟鸂鶒,意为忠君爱国,官运亨通。她就根据所绘的图案,飞针走线,精心刺绣。若有剩余时间,还要给爱弟绣个荷包。
大山内外的两家,在紧张忙碌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天还未亮,人们就在大前院中燃起了一堆篝火,烧的是柏根疙瘩,再架几簇现折的柏树枝,使火焰更高。大家围成一圈,闻着柏叶散发的香气,像是在开一个迎春的篝火晚会。
与往年不同的是,除天明前放的鞭炮外,天明后再放一串超长的双喜鞭,它长得了得,从城楼的屋檐下,一直吊到挨着地,说是专门定做的,个数有一万头之多。
党进是山庄的人才花,又是将要结婚的新郎,太爷恩准他去点燃。
他手持一把火钳,夹着一块烧红的木炭,勇敢地前去引爆。一时间,噼里啪啦,火花飞溅,清脆的响声传出了山城,回荡在山间,活跃了谷地的气氛,使小城年意更浓。
大年初二,党进该给舅家拜年了。他穿着读书人常穿的蓝色直裰,戴上文绉绉的深褐色礼帽,手提马头竹篮,骑着大马,喜气洋洋地出发了。
表弟小春山知道表哥党进此日要来,好几次跑到城外观望,这次终于等来了表哥,他便疾步上前迎接。党进跳下马,春山接过他手中的竹篮,边走边喊:“我的姐夫来了!新女婿来了!”党进上前捂住他的嘴,骂道:“你这个崽娃子,胡喊什么?咱姐还未过门,什么姐夫、女婿的,赶快闭上你的嘴!”
春山笑得很开心,说道:“小弟知罪,该打,该打!不知你来,有失远迎,请拔贡大人恕罪!”
党进当然不会怪他,吓唬道:“调皮鬼,回去我再收拾你!”他拉着表弟的手,走进大门。
他进门第一个碰见的是舅母,亲热地喊道:“娘,你年过得好!甥儿给你拜年来了!”
文氏一听,今天的称呼改口了,没听见“舅母”,只听见“娘”,心中非常得意。她心想:女婿、外甥半个儿子,一点儿不差,半个女婿加半个外甥,不就成了一个完整的儿子了吗?她连忙吩咐小儿说:“快,快陪你哥到客房用茶。”
党进说:“我还没给你磕头哩!”他走到神主香案前,从香筒里取出三根香,在烛火上点着,双手持香过头,再插入香炉,先给神主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来说:“春山,去告诉奶奶,就说我给她拜年来了。”
春山向内院大喊后,祖母、舅父闻声赶到,党进就给他们分别磕了头。
党进没有忘记表姐,说道:“娘,我姐的脚好了吗?”文氏道:“现在好多了,但还需静养。我不让她下地乱跑,还在炕上坐着。”党进道:“那就好了,我给我姐把年拜在这里。”说着就要磕头。文氏连忙拦住,说道:“你真懂事,不用了,她和你是平辈,不拜也可以。”
党进得席就座,心想:不拜还好,本来就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因为我俩已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夫妻,现又订了婚,人人皆知,哪有丈夫给妻子磕头拜年的规矩。不过她毕竟是自己的亲表姐,即使磕个头也不犯忌,况且自己已把要拜的话说了,礼节也有了。这次拜年可算圆满地结束了。
拜年已毕,文氏道:“进儿,茶沏好了,到客房去用。”党进说:“不,我先看看我姐去。”春山取笑似的说:“茶有什么好喝的?看他媳妇姐最有香味儿。”党进骂道:“一边去!”他扭头就在大家的笑声中,向春秀的房间走去。
这次相会与以前不同,因为婚姻关系已被家庭认可。这遂了他们的心愿,一切不愉快的心结全都瞬间消散,只等洞房花烛的那一天。
党进见了表姐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给你拜年了,但我要给你磕头时,被咱娘拦住了。”
春秀笑了,说道:“不磕头也罢,有这心就行了。唉,不能磕,哪有丈夫给妻子拜年磕头的礼仪!”她拉着爱弟的手,长时间不愿松开。
党进和爱姐并肩坐在一起,他问问她的病情,揉揉她的脚踝,扒在她的肩膀上亲切地问道:“姐,咱结婚之事,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小弟尽量满足。”
春秀道:“我们的愿望已经实现了,知足者常乐,不敢再有什么奢望。”
党进佩服地说:“姐姐不愧为大家闺秀,心胸宽阔,有识有胆,知书达礼,小弟感谢你!”
他尊姐爱姐,不知该如何表达,真想将姐姐抱在怀中,但怕窗外有那个精灵的春山小鬼偷看,说他毛手毛脚,不守规矩,只把额头挨了一下她的秀发,就赶快分开了。
他们有说不完的知心话,直到表弟叫他们吃饭,党进才搀扶着春秀走向灶间。
离别时,他告诉姐姐说:“姐,你养好身体,等着小弟的花轿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