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漫长的冬季以它稳健的步伐,降落到北海这片荒芜的苍茫之地。
狂傲的朔风从来不会给这里留情面,从西伯利亚过来,就以气势汹汹、横扫一切的气势撕扯得树木光裸的躯干东一倒、西一歪,地上弱小的枯草被连根拔起,抛向高空,又摔下地面,苏武和云朵摞在一起的草垛也被吹得滚来滚去,飞散开来。
没下雪的天空,灰蒙蒙的,萧瑟的景象令万物都感觉无聊又无奈,个个缩着身子,给这片蛮荒之地更增添了压抑的味道。
苏武手握节杖,穿一身于靬王赠送的崭新皮袍,一副威武凛然的气势。他刚走出帐篷准备到羊圈那边去巡视一番,这时,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从左前方响起,加上狂飙的风的号叫,使这荒蛮的地方有了某种阴森恐怖的气氛。
卫律身佩精致的腰刀,着一身匈奴军官的皮袍,在前后左右兵卒的护卫下威风凛凛。他跃马扬鞭疾驰而至苏武的帐篷前。
“苏正使!苏正使在吗?”
卫律翻身下了马就高声呼唤起来。看到苏武从帐篷的背后走出来,卫律的脸上堆着坏笑,假模假样问候道:“苏正使,别来无恙啊!”
“噢,原来是丁灵王啊!”苏武每当看到卫律,就会不自觉地将手中的节杖抓得更紧了。他扯动嘴角,似笑非笑地说:“我苏武的命,就跟那猫一样,天生有九条,所以,九死又一生!哈哈哈……”
“听苏正使的口气,还是对我卫律一直心怀不满啰。”卫律双手一摊,说道,“我那些年年纪轻,一些事做得不是太合适……如今,随着阅历增长,我也对自己的某些行为反思过,悔恨过,有时感到自己的轻率举动太幼稚,懊悔不已……”
苏武听罢,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就再不说话了。
“苏正使,我带队赴北海巡视,听于靬王的部下说他亲自为你和云朵姑娘保媒,这真是天遂人愿、美满婚姻呀!咱们虽然都飘零在异地他乡,但咱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我卫律不赶来道喜表示祝贺实在说不过去呀!”
卫律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苏武听后,脸上游过丝丝不冷不热的表情,接过话,略带点不屑和讥讽的味道说:“那我苏武还得谢谢丁灵王的一片好意了?”
卫律感到苏武话中有话,他强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发作的情绪,大声命令手下人:“将贺礼给苏正使拿上来!”
礼包一打开,卫律立刻递上笑脸,对苏武说:“这是一些衣物和首饰之类,也是我卫律的一点心意,还请苏正使收下。”
苏武没有看卫律带来的礼物,而是将目光紧紧地盯在卫律的脸上,然后,冷冷地回应道:“丁灵王真是费了一番心思了!”
云似乎在头顶越积越厚了,将莽原的白天压迫得像黑夜即将来临一样,让人分不清白昼还是夜晚。左前方的那棵歪脖榆树,仿佛久经考验的将军,不管多么疯狂的风袭扰,也动摇不了它扎根土地的决心。风一吼,枝梢划拉开顶上一片灰蒙蒙的天,摇一摇身躯,晃荡得栖息在梢头的一只乌鸦,猛地发出哇哇的一串叫喊,像给昏暗的世界扔进了一枚不安的炸弹,使人听起来浑身起鸡皮疙瘩。
“苏正使这就见外了,”卫律还在假情假意地装出一副和苏武很近乎的表情说,“你我原是同林鸟,新婚大喜,兄弟前来道贺本就是分内的事嘛。”
“可惜,”苏武脸上的冷笑一直挂着,“我苏武是有罪之身,这辈子都不可能与丁灵王共耀祖业,共享荣华富贵了。道不同则不能同谋,这贺礼,还请丁灵王收回吧。”
卫律的脸随着苏武的拒绝,由黄变青,最后成为紫色。他气急败坏地撂下恶狠狠的话:“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辞!”
“恕不相送!”苏武也提高了声调,对着气呼呼扭身离去的卫律的背影喊道。
卫律一走,苏武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浑身轻松了许多。
云朵由帐篷里出来,走到苏武的面前。她看着奔驰而去的马队,似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苏武说:“像卫律这种没骨气的男人,活着也是白白从人间走了一遭。”
云朵说完,将目光投在苏武的脸上,一时间,又露出兴奋的神态来。
“夫君,咱们还是去草甸那边将草垛摞起来,免得被狂风吹走,白白糟践了咱们羊群一个冬天的饲料。”
“好,走吧。”
苏武和云朵向着帐篷东面数百步远的草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