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七（第2页）

“愿草原之神保佑咱们一举成功！”缑王和虞常同时站起了身，两樽鲜甜热辣的酒液一齐灌到了两个汉子的肚中。

“此次行动成功了，你我共赴大汉之地。咱们是立了大功的人，皇上定会重重赏赐咱们！到那时，美女如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虞常更进一步对缑王说道。这些话说得缑王的心里热乎乎的，一樽樽酒水像牛饮似的，倒灌而下。

微醉的意念里，缑王得意地说：“你们那个卫律，平时比叼了一块肥肉的鹰还要张狂，动不动给我们扬手挥剑的，似乎跟着他干的弟兄们前世都欠了他什么似的……咱们也受够了，杀了这畜生，为咱们解解恨……这样，也正合大汉朝廷的心愿，一箭双雕啊！哈哈哈……”

缑王满口酒气，仿佛他已看到了自己的出头之日。

虞常见缑王开始发酒疯，立刻上去一把捂住了缑王大笑的嘴，然后，压低声音说：“酒是在咱们开始行动之前、执行计划之时喝了壮胆助威的，万不可在还未实施之前就撒酒疯，说酒话，走漏了风声！一定要注意保密！保密是第一要事！”

缑王睁大带血丝的双眼，愣愣地望着虞常过于严肃的脸。他略顿了顿，止住了笑，旋即，又一把拨开对方堵在自己嘴上的手，显出一副轻松的神气：“瞧你，还没干个啥就紧张成这样，跟做了贼似的，有那么夸张吗？”

草原不管人间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它将今夜的命运已交给了狂风。整个大原野此时柔弱得如同静卧的羔羊，任野狼一般嗥叫不息的风肆意抽打，疯狂发作。

在同一时间另一顶帐篷内，苏武紧紧握住皇上亲赐的节杖，心神不宁地听着外面狂风的怒号，在军帐里来来回回地转着。他说不清什么原因，今晚的天气怎么会令他这般心烦意乱。隐隐地，苏武觉得仿佛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但无论他怎样思虑，也想不出会有什么祸事降临……头顶上帐篷的天窗，在风的撼动下，不住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总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苏武抬头望一望帐篷顶，朦朦胧胧中有些许的微光在虚幻地晃着，晃得他的头晕晕乎乎，疼痛不已。

漠北的旷野，季节总以威严的气势指挥着一切，指点着花草树木的繁荣与衰败。秋天时常让生存在这里的生灵，几乎来不及仔细品赏一下这个季节的滋味，就会在一夜之间一闪而过。甚或，秋季的一个转身，只需一场风的到来，就彻底结束了所有的行程。

夜深了，苏武刚刚侧躺下身子，突然却听不到帐篷外的风声了。他握紧节杖，又起身坐了起来。

人在他乡的日子是最难熬的，等待的时间成为折磨人的光阴。苏武心慌得思绪有些凌乱。黑暗中，他默默地祈祷，希望大汉之神伸出援助之手，保全他和与他一起出使匈奴的百十号人不落下一个，平安顺利地回到中原，圆圆满满地完成圣上交给的使命。

苏武立起身，轻轻地挪动脚步。他怕惊醒了熟睡中的副使张胜和随员常惠，慢慢地摸索到帐篷的门帘处，黑暗中，他伸手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的世界在刚刚经历了狂风的袭击后，突然一下子呈现出一种令人心里发毛的安静。整个军营，除了远处影影绰绰、来来回回不停走动的哨兵，大原野的万事万物都沉浸在一派静谧无声的状态下，仿佛刚才发生的那场浩劫般的暴风盗走了所有的生命，四处都呈现着死气沉沉的景象。河流在西北方的野地里弯弯曲曲、悄无声息地流淌，到了坡根下，陡然回眸，形成了一汪椭圆形的水潭后，又好像人不平顺的命运，踅了个身，跟着坡道的路线，往北行去。

苏武凝视着夜幕下的河水，不知道水是追寻自己梦中的伊甸园去了，还是草原的地势造就了水流必然的改道。苏武收回目光，仰头看天，只见天空那繁密晶亮的星星像颗颗宝石，还跟人很贴心的样子，镶嵌在头顶的苍穹。

这景象让苏武想到了中原。他扭头向南张望，他清楚地知道，那边的天空是大汉的。目光所及之处，他好像看到了圣上殷殷的期盼，还看到了亲人们的翘首企盼。思念在深厚的夜色里蒸腾，弥漫在异乡人的心田。

哇哇哇———突然响起一连声乌鸦惊慌的叫声，黑暗中砸在人的面前，如同勾人魂魄的鬼怪，使苏武不自觉地浑身一颤。

这种会给人带来不祥的黑鸟每每一叫，就让苏武想起了自己出使匈奴时同样碰上乌鸦狂叫的情景。这似乎没有什么，但又好像隐藏着什么难以说清的预兆。苏武不清楚，为什么在汉民族文化里会将这样的黑鸟视为不吉祥的飞禽。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人们在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之后得到的经验总结？

抑或是这一身黑衣的鸟儿，本就具有通灵的天性，能够嗅到人间一些不祥气味而发出警示的叫喊，意在提醒世人？

无论怎样，目下乌鸦一声赶一声的叫嚷确确实实撞到了苏武某根预感神经上了，他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黑暗中，苏武愈加心神不宁了。

正当苏武被巨大的惶恐笼罩心头之时，东方的天际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慢慢地睁开了微微亮的一道眼缝。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苏武不但没有感到黎明到来的欣喜，反而在渐渐明亮的天地里，吃了一惊。

晨曦中，苏武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夜间就落光了叶子的树林，一棵棵树木的枝枝杈杈一下子就裸露在外了。那远远近近的草场，昨天还绿意盎然，转个身就苍黄干枯得如同遭受了万般磨难的人，显出一派凄惨的神情来。看着这里瞬息万变的景色，苏武不由得想到了生活在漠北这方古老土地上的游牧民族，他们多变的性情就和这草原的秋天一样说变就变。秋季，在这里，只需一场风，就会两重天。

苏武在一种莫名的预感支配下，不由自主地朝着家乡的方向喃喃说道：“圣上的神威天地可鉴，保佑我和随员们快快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