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五（第1页）

经过数十日的艰苦行进，经历了漠北一日似四季的洗礼，苏武和他带领的队伍，终于在暮春时节的一个午后，到达了匈奴单于且鞮侯和他的部落驻扎的营地———龙城。

风一个劲地吹，刮得周围的军营帐篷发出一片呼呼的响声，刮到人的脸上，如同鞭子抽打一样。

苏武将带来的匈奴使者们交给了接管人员。和于靬王暂时分别之后，苏武和汉朝将士们被匈奴人安排着吃了一顿牛羊肉大餐，然后被分散到几顶帐篷里休息。吃饱喝足的随员个个倒下身子就呼呼大睡了。

苏武、张胜以及随员常惠被安排在另外一顶帐篷内。苏武眼看着张胜、常惠都甜美地睡了过去，他虽然也倍感疲乏，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但是苏武还是躺下身子，将这些天来的劳累放下来。他怀抱着大汉的节杖，又一次想起皇上在未央宫前的大广场上亲授节杖时的情景，他还想起了自己的双亲、兄弟姐妹以及妻子儿女们。

帐篷顶子在风中嘭嘭嘭作响，震得苏武的耳鼓有些发麻，听得他一会儿就心烦意乱起来。苏武翻了个身侧面睡下，双手将节杖下意识地搂得更紧了。

帐篷外的风显得有些狂躁，像本土的胡人一样，随性地发作，以一种乖戾的脾性，从远处野马一样飞来，肆意地横行，想撕扯什么就撕扯什么，将草野里浓浓的青涩味道，还有马粪牛粪的气味到处传播。尽管到处都是风的响动，但还是将苏武的睡梦呼唤到了跟前，他眼睛困乏地闭上了，在异国他乡做起了第一场懵懵懂懂的梦。

苏武梦中的雪片大得如石碾盘一样，但却轻盈得比蝴蝶的翅翼还有灵性。

“汉官中郎将苏武！”这片大得惊人的雪花居然会说人话，惊得苏武瞪大了迷惑的眼。他痴痴地望着在自己面前上上下下不停飘飞的大雪片，一时无语又不知所措了。

“你骑上我，我能送你上你想去的地方。”

雪片又开口说话了，而苏武此刻似乎失去了语言功能，只有大张着嘴，专注地望着它。

混沌一片，分不出天与地的界线。看不到太阳，也望不见星星，灰蒙蒙一片，万物都在这一刹那间隐退了。昔日看到的草原、树木、河流还有飞鸟等都不见了踪迹，人世上的万千景象都被不断变大的雪花遮盖住了，整个天地间只独独剩下苏武和那片大大的雪花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啊？”在挣扎和撕扯中，苏武终于脱口而出，大声质问道，“随我一起出使匈奴的将士们，他们都在哪里呢？”

苏武没等到雪片的回话就焦急地四处寻找起来。这阵子，苏武觉得自己的身体像在空中悬着一样，没有脚踏地面的感觉。这时，他听到一声不男不女、不老不少的大笑在头顶响起。

“走吧！跟着我走。”

苏武一急，忙大声呼叫起来：“张胜！常惠！”

……

一缕阳光正好从帐篷帘子的底下射进来，将苏武看得见的一方地面照得直晃人眼。

张胜、常惠被苏武的大喊声惊得一骨碌翻身蹦跳而起。同时，苏武也被自己的叫喊声吓醒了，他忽地坐直了身子。

“哎呀，瞧你做的梦，我以为跟匈奴人打起来了呢。”张胜睁大惊恐万分还带着血丝的双眼，惊魂未定地嘟哝了一声，准备倒下去继续睡。

常惠这次却镇定了许多，他哧哧地笑了几声，一句话没说。

刚刚还在地面明晃晃耀人眼目的阳光倏地一下溜出了帐篷，毡房内顿时跌进昏暗之中。

“汉使苏武，我们大单于有请！”这时，帐篷外传来一声长长的叫喊声。

苏武手持节杖站了起来。他整了整衣冠，拢了拢高高束起的发髻，那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将一位血气方刚的秦地汉子应有的凛然正气同时顶在了发髻之上。

苏武一甩长长宽宽的袖笼，对张胜和常惠叮嘱道：“叫起我们的人，将皇上给单于的财物带上，跟着一起走吧。”

张胜、常惠先一步出了帐篷，苏武再次对自己的衣冠和发髻进行了整理，同时，将节杖上红艳艳的牦牛尾也仔细地理了一遍，之后，深情地紧握在手，掀起帐篷门帘，大踏步走去。

在军营帐篷外，苏武看到一轮犹如一团硕大的火球一样的夕阳，正缓慢地向西边的地平线下移动。此刻连一丝风都没有，天地安静得像跌入一个人迹罕至的境地里了，整个天地间唯一的声响就是来自一群群麻雀的叫嚷。这些小精灵，似乎厌烦了草场上的生活，或者是吃饱喝足了，在军帐之间来来回回地飞掠穿梭，叽叽喳喳，如同草原的幽梦。不远处的树林中，一棵棵树木亭亭玉立，披一身夕阳的余晖，让人一眼望去，恰似从远古走来一位姣美的夫人，内敛典雅，有种不同凡响的气质。

“胡人生活的地方，是仙境啊！”苏武在内心暗暗赞叹眼前这美妙的景色。

那边驮载财物的车辆牛马，在苏武随员的赶喝下，披一身夕阳的光辉辘辘而来。

“跟在我身后，一块儿走。”苏武用目光扫视了一遍聚集而来的车队，见一切准备停当，就对随员们说了一声，领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