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海在过道上一边下面条,一边等父亲打开话匣子。直到面条好了,父亲还没说话。他倒忍不住了,问道:“爸,今天韩青阳说的那些,你是不是特别生气?”
方文贺起身坐正,看了儿子一眼。
“没那闲工夫。”他望着窗外说,“我在想啊,我们的白厂丝这么好,为啥想把延伸产业做出名堂就这么难呢?坯绸熟练工艺、印染、缩水,且不说我们没设备没技术,就是发到代工厂做,每道工序的技术稍有差池,做出来的料子都很难让人满意……如果这批真丝衬衫在市场上销不动,那就不做了。”
方海放下筷子,起身去给父亲倒了杯茶水。
“再想想看,就是真丝衬衫行不通,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呢!比如,再托人找找外省纺织厂有没有要坯绸的单子!”
“我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啊!”方文贺接过热茶喝了一口,白了方海一眼。
“所以组织这个会就是想托托省市这些业内的熟人,还有县上这些领导,都帮忙找找路子,出出主意……我也是,病急乱投医。现在想,压根就不该开这么个会,脱了裤子放屁的事,还让“韩青阳是县里派来准备接替你爸的,但他的动作未免有点操之过急。也怪你爸这个人太正直,太谦虚,以为人人和他一样忠厚。几年前,韩青阳还没到缫丝厂来的时候,托我跟你爸提,说他姐姐看上你爸了,想跟你爸一起过日子,你爸压根就不同意。
还有,人家想当科长,你爸呢,非得等叶会计退休了才肯让她接替。这倒好,一拖这几年了。这么一来,相当于你爸把人家说的两个事都拒绝了。你想想看,那韩青阳现在进了缫丝厂当副手还不马上借题发挥呀?他肯定会闹得县上人人皆知。再说,他可等不了两年,巴不得你爸主动让位!我个人对这个人的能力和人品一直保留看法,他肚子里没什么货却素来自傲,如今以副厂长的身份要处处做主,所以,回去提醒一下你爸,以后跟他相处说话要小心。而今天你的态度,说不定你爸会生你的气,总之,回去好好陪你爸说说话。”
方文贺把刚做好的一碗酸菜臊子面端上桌,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嘀咕着,不晓得韩青阳那混小子又在说什么呢!
方海进屋时,他一碗面已经下肚,正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的杂音很大,看了不大一会儿便是满屏的雪花点,想起前几天刮过大风,估摸是窗外的天线偏了。他欠起身子望了望窗外,还是懒得动,又躺下了。
结果方海进门就看到父亲懒洋洋地盯着电视发呆的样子。
“电视怎么成这样了?”方海奇怪地看了父亲一眼,走过去在电视机上使劲拍了一下,电流声小了点。再探身到窗外把天线摇了摇,屏幕上逐渐有了清晰的画面。
“你自己去下面吧,我吃过了。”方文贺说。
方海在门口灶台上看到扣着的碗,揭开是炒好的一盘酸辣土3.他的私欲像一口深井
转眼到了八月,持续半个月的连阴雨终于停了,炎热的高温经过这么一遭也完全没了气势。汉江浊浪滔天,漫上河边的草地和石坎,漫上一湾湾的月亮田。可怜沿岸的农民,在河滩地种下的还是青秆子的苞谷一片一片地倒伏,稻田冲毁,桑树连根翻起,连搭在石坎上的猪圈也被冲垮了。翻了白肚皮的死猪连同树根树干一起在汹涌的浪涛中浮浮沉沉,让专门赶来看水的人无比惋惜。
小芳就是因为去看水才碰上韩青阳的。那阵子她下了早班,一个班组的几个姐妹叫她同去看水,她想也没想就和她们一起来到还没有被淹的一座高台上,卷着裤腿站在水洼里。姑娘们都盯着水,加上浪涛声很大,根本没注意身后来人。韩青阳的摩托嘎一下停在小芳身旁,脏水溅了小芳一脸。
“你搞什么?没长眼睛啊!”小芳气得发飙,一抬眼见是韩青阳,愣了一瞬,恨恨地给他一个白眼,转身抹去一脸水,看着水面。她身旁几个姐妹见状,纷纷招呼“韩厂长”,然后心照不宣地往别处走。
韩青阳并没打算下车。
他本来也不是来看水的,只因为到厂里这么久了,小芳一直对他这个副厂长横眉冷对。甚至不仅仅是小芳,就连煮茧车间和缫丝车间大部分女工都对他敬而远之。他能感觉到她们对他有看法。甚至当他背过身时,她们射向他背后的那种目光也是嘲弄的,带着说不出来的轻蔑和厌恶,这真让他难受。特别是每当他精心修饰自己之后想约某个美人,她们对他不冷不热、不卑不亢、最后总是拒绝的态度令他很不爽,由此他怀疑是小芳两口子韩青阳那小子臭了自己一脸。”
说到这里,方文贺有些愤慨,也很是懊恼,声音却无力地低了下去。
那一刻,方海从父亲的表情中突然看到了父亲的苍老。他还记得开这条生产线的时候父亲眼里的光芒和他激情满怀的样子,那仿佛就在昨天。而现在,虽然眼里的坚毅依旧,心力交瘁的疲惫让他没了挺拔的腰身,说话也没了往日的果敢利落。
父亲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对韩青阳有多生气,更多的是懊恼自己没有办法让这个车间的产品找到市场。
“爸,你也别太着急。这事之前你也没提过,请来的人总要给人家时间想一想的,对吧?能不能帮现在还说不定呢。”方海宽慰父亲说,“织绸车间现有的坯绸订单能做到什么时候?”
“眼下还有两三个单子,能做四五个月吧!”
“能否让销售科社交能力比较强一点的人出去跑一跑?去找找四川、湖北、广东这些地方的纺织厂。”方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方文贺想了想,说:“只有一个老吴可以。真要去跑销路的话,还得我亲自去,我和老吴一起去。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我们自己的东西了……”
方海知道父亲的脾气,若认准了啥事,就非得去做,但他很是担心。
“让老吴带个人去行不行?你最近血压不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
“没事。我一直吃药呢!”方文贺不以为意。
好。但她不是。对她的愤懑像压在某个犄角旮旯里的已经霉透的豆荚,此时像未经同意被人端了出来,晾在阳光下,再经人一拨弄,霉雾就腾腾起来,让他的心横七竖八地乱。
他不再言语,撇下絮絮叨叨的女人径直回了办公室。
女人很是失望,不满地嘟囔:“什么人呀,好心当作驴肝肺!”
韩青阳决定去找小芳,得让她知道,凡是跟他韩青阳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所以,晌午当他碰巧看到小芳一伙出了大门,便骑车一路尾随。
“小芳,我有话跟你说。你转过来,我们好好谈谈!”韩青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