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不仅仅在盛京折返,别的许多处也是如此,整个国家都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中。
尤其江淮一带。
放在平日里灌溉作物丰收的雨水,此时成了催命符,每一场雨水落下,伴随着的都是不断蔓延的受灾地区,和越来越多的灾民。
人力救灾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天灾吞噬的步伐。
江淮本就是富饶之地,水路连通与外通商,贸易发达,多出名动一方的商贾富豪,加上十数年内,接连几任江淮刺史都称得上清廉明治,各州县的物资储备已经算极其富裕。
江淮官员的反应也称得上迅速,在灾祸发生的第一时间就预见了物资的重要性,极快地抢救转移了能保住的物资,以便应对水患后续的安置问题。
可即便如此,面对庞大到几乎吞没了半数地界的水患,依旧显得捉襟见肘。
连应对灾害期间的用度都勉强、四处告急,更别说后续的疫病、安置问题了,此患绝非一洲一郡之力能应对,举全国之力或能挽救一二,只是盛京本就四分五裂,徘徊在分崩离析边缘,此事并非说起来如此轻易。
奏折如同雪花一般不断飞往朝中。
朝中并非全然没有反应,皇帝已经派遣了数位赈灾大臣带着赈灾银两和物资人马前往灾地,只是那些勉力募集出的金钱和物资仍旧显得杯水车薪,投入漫长的江河中转瞬就消融了。
随着灾患不断发展,朝中气氛越来越紧张。
大臣们吵来吵去。
从户部吵到工部,文臣武将吵成一锅粥。
要是能吵出个结果也就罢了,可偏偏谁都拿不出个能挽救局势的章程,大多不过是在互相指责,皇帝一问三不知,每个臣子都存了一肚子怨言,无处抒发。
这怨言大半是因为水患,剩下的一半则是对皇帝于朝上的无作为。
先皇、上任摄政王都是铁血果断的主儿。
抛却帝王家那些复杂的权利斗争不谈,无论先皇还是摄政王掌权时,哪怕有一阵子是谢侍郎主掌局面时,朝堂都没有这么松散过。
人心涣散、党系林立纠葛,上个朝比菜市场还热闹。
中流派的臣子们存了一肚子怨气。
不敢明着骂皇帝,就互相指桑骂槐。
嘴巴和视线骂的是同僚,可字字句句,分明意有所指、一语双关。
这些在官场上浸淫已久的大臣,阴阳怪气的功夫不知磨练了多久,简直张口就来。
即叫人抓不住逾越之处,又听得浑身针扎般难受、脸色发青。
萧盛也不全然是傻子,能活着当上皇帝,哪怕是被一手护着扶持上位的,该学的东西也都学过,有些话他还是听得懂指向的。
只他并不敢轻举妄动。
先前言官撞柱一事带来的影响还未消弭,市井中仍有议论,而编纂的言官必然也记下了这一笔,往后流传于史书之上。
这种时候,他不能再做出可能引人口诛笔伐的事。
萧盛只能当做听不出言外之意。
就算这样,每次上朝如此听大臣吵闹也遭不住,几乎每回下朝都要发作一通,整个人愈发阴晴不定,几欲疯癫。
摔东西或者处置下人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
萧盛脑子里晃着朝堂上那些臣子的脸,尤其是几位仗着年纪德高望重的老臣,倚老卖老地在朝堂上撒泼说些“先帝在天无法瞑目”之类的话,哭得满脸褶子泪的姿态,几欲作呕。
萧盛有时看着他们涨,甚至会产生一种逼真到可怖的幻觉。
那些张张合合的嘴巴里说的话其实是:
“先帝怎么没能留下个更聪慧的皇子?”
“还不如当年让老岭南王当了这个皇帝!”
“……”
萧盛原本在御书房看奏折,想起白日朝堂上的情形。
一时间怒急攻心,一瞬头痛欲裂,耳膜鼓噪,血液冲上脑袋,嗡嗡作响,眼前被血红布满,暴怒着将桌旁的红玉珊瑚摆件挥倒。
玉石落地迸裂刺耳响动,萧盛反倒大笑起来。
笑声中分明透着几分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