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了起来,花竹和方池上了船,整个船上仍旧无人作声。
花竹巴不得不说话,躲在角落里抠了一路手指甲,等船靠岸,他先让诸位大人下了船,然后一个箭步就往城里奔去。
方池没想到他这么快开溜,花竹排队下船的时候,还是“温良恭俭让”的“恭让”,人一走光,立马化身“忠孝廉耻勇”里的“忠勇”。
简直像开了飞毛腿一般走了。
一时间方池只想问问好汉可愿从军——营里的先锋官,都不见得有他这般敏捷。
进了城,花竹脚步更快,卯时将至,时间不够他回去换衣服。好在职方牌随身带着,他决定先点了卯,再回去折腾衣服和洗漱。
然后他肩上一重,一双手搭在他肩膀上。
“方大人,”经过这一晚,这双手花竹已经熟悉,不用回头就知是谁,“多有失礼,下官赶着去点卯,他日再去府上专程道谢。”
“我今日无事,随你一起去钱塘县衙转转。”方池不光安排好了行程,还主动安排了路线,说道:“我们从瓦子里穿过去,这里近些。”
瓦子里是讲话本、看杂技的地方,白天黑夜都热闹,唯独清晨的时候,有片刻清净。
此时阳光还没照进迂回曲折的小巷,但昨夜欢愉放荡的痕迹犹在,地上的荷叶果皮混着经年吹不散的尘土,偶尔有几只老鼠麻雀来偷食,又被躲在树后的野猫抓走。
花竹瑟缩了一下,继续按照原来的路往前走。
“相信我,从那过去,少走一里地。”方池拉住花竹,带着人往里去。
方池是被狼群带大的,直觉快于理智,行动早于言语,做什么事情都配合着肢体动作,特别是着急的时候。
“我从这边走。”花竹甩开他的手,坚持走大路。
方池抬眼看了下天边,“你走那边赶不上了。”他对于时辰、天气之类的判断,从未有误过,“相信我。”
“我脚程快些,能赶上的。”花竹朝方池弯了弯嘴角,加快脚步往北走。
此刻雨势稍大了一些,花竹单手撑一把竹伞,走得虽快但稳。而后他微微斜了下伞柄,好让雨水流下来。细雨淅淅沥沥地敲在伞面上,方池的心也跟着一下下跳起来。
方池只觉心跳失了平日里的节奏,正欲再细想,但眼前的“飞毛腿”已经走出小半里地,他只能放下心事,抬腿追上。
花竹果然脚程不俗,最终堪堪赶上了点卯,留住了自己的这个月的俸薪。
整个衙门里,都在议论着梁文斯和刘帙晚的事情。花竹没想到此事这么快就传到了县衙,他竖起耳朵,想听听这里面有没有关于自己的流言。
刚听了两句,县令沈安澜便从大堂内走出,朝花竹招了招手。
“昨晚城外有一具男尸,此刻在殓房,他身上有你的名帖。我们还未查到身份,你等下去看看,是不是认识。”
花竹心绪如麻,当即收了听八卦的耳朵,脚下不停,打着旋就往敛房里去。
昨晚,他给了简乔自己的名帖。
***
整个临安城的敛房,都由罗五叔负责。但最常来他这里的,不是同僚亦不是死尸,而是他上司的女儿——方晓夏。
若不是他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他都要怀疑,方晓夏是不是看上了自己家中的谁。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方晓夏正一边翘着脚嗑瓜子,一边听罗五叔讲死因。
两人的谈话被敲门声打断,方晓夏有些不耐烦,呸了两下吐掉口中的瓜子皮,喊了声:“进来!”
她就等着看,到底是哪个有眼无珠的人,这个时候要来。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角,一个挺拔俊秀的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
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门外的几缕暖风。
和方池。
方晓夏看清来人,一下子收了翘着的脚,她坐直了身板,眼睛直往地上瞟。
然后她拢了拢摊在面前的瓜子,暗道今天可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偷偷来看个尸体,就被自己弟弟撞见。
方晓夏笑眯眯地打量了方池几眼,不等对方开口问,主动解释道:“昨夜你未归,大哥不放心,让我出来看看。”她嘴上说着话,手里也不停,抓了一把瓜子塞给方池。
“来殓房看我?”方池接了瓜子,转身递给身后的人,指着花竹给方晓夏介绍:“花竹。”
花竹接了瓜子,却并不往嘴里送,仍旧站在那,然后恭恭敬敬地开了口:“晓夏姑娘,有礼了。”
方晓夏和花竹订婚,全靠书信,两人只远远打过照面,并未真正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