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从未领情。
他倚仗太原王氏,却也?忌惮外戚;他口口声声爱重皇后,却立了越来越多的美姬宠妾。
他曾与她同病相怜,说他们?是两个做不了主?的可怜泥人。
彼时王池虽心心念念想着家?族,却也?难免为?此动容。
然而帝王终究是帝王,再无能的天?子,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拥有着怎样与众不同的权力,会与生俱来地掌握用这?权力来伤人的残忍本能。
对于他而言,王池不是休戚与共的皇后,而是一个来自太原王氏的附带品。
当他需要通过王平之来对抗谢瑾的时候,王池就是他高?高?在上的皇后;可当王平之病亡,王含既无法牵制谢瑾,也?不能担负起制衡琅琊王的责任时,他便显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冷酷。
王池从未渴望过得到帝王的爱情,她只是想要一份休戚与共的尊重、一点同甘共苦的情谊罢了。
这?是一个皇后本就应该拥有的权力,她从未贪心地索要过别的什么。
可他竟不肯给?她。
当王平之与褚英相继离开人世?,置于王池与天?子之间的那?层温柔薄纱,也?被彻底抽走。
王池不得不承认,她作为?一个皇后的本分,原来竟是“忍耐”二字。
自诩名士风流的王含,对女儿却有着最苛刻的要求。
他要她贞顺,要她幽娴,要她婉柔,丝毫不肯为?她声张权力。
王池不赞同父亲的做法,可却根本无计可施。
她终于明?白,所?谓世?家?女儿的后盾,不仅在于家?族繁盛与否,还在于家?主?是否愿意给?予庇护。
倘若没有来自掌权人的偏爱,那?么,纵有多么高?贵的身份,女人也?只能暗自垂泪。
王池明?白得太晚了。
当她终于想清楚郗归为?何执意要于婚后再赴京口,为?何放着好好的侍中夫人不做,要劳心劳力地以女子之身建立一支军队时,她已经无法在这?束手束脚的宫廷之中,获取任何施展身手的空间。
古往今来,从未有过一个王朝,能够容得下叛国的皇后。
一旦通敌叛国的罪名,真的落到她的母族身上,那?么,等待王池的,想必只有被废黜的命运。
除此之外,她还要面对来自北府军的熊熊怒火。
一支军队的报复,也?许会比天?子更加可怕。
对于扬州北境的放弃,只是郗归对于始作俑者的一个小小警告,王池不能不担心,北府军是否会为?了杀鸡儆猴,而让自己付出?生命的代价。
王池叹了口气,她清楚地知道,灾祸将如夜色般无情地降临在自己与孩子身上。
可这?“知道”并没有任何作用。
当不幸来临,没有权力的人,只能无力地注视一切的发生,把所?有这?些归于命运的捉弄。
可是,真的存在命运这?样的东西?吗?
如果?上天?注定女人应该贞顺婉柔,那?么背叛这?一切约束的郗归,为?何没有得到惩罚?
如果?命运注定要安排司马氏成为?江左世?世?代代的皇帝,那?为?什么十多年来的这?三个天?子,竟一个比一个软弱、一个比一个无能?
没有人生来便该接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命运,王池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圣人的暴怒看似可怕,可怒吼之下,潜藏的却是苍白的基底。
数年的宫廷生活,即使没有赋予王池多少权力,却也?加深了她对这?权力旋涡的了解。
王池完全清楚当今天?子的色厉内荏,清楚这?座巍峨宫廷的脆弱骨架,清楚这?一个个披坚执锐的甲士,其内心是多么地空洞无力,战力又是如何地不堪一击。
她并不怕圣人,只是,凭她自己的本事,根本没有办法与之抗衡,更没有办法摆脱通敌叛国的罪名,承担来自北府军的怒火。
她必须找到一个帮手,从而把自己干净地摘出?去。
就在王池兀自沉思之际,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莫名的笑?意。
王池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到庆阳公主?缓缓朝自己走来。
“见过皇后娘娘。”这?位近几年势头颇盛的大长公主?,在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后,眼波上下流转,打量了一番王池,看热闹似的说道,“陛下这?些年真是脾气见长,瞧瞧,都把我们?皇后娘娘气成什么样了!”
“大长公主?慎言,帝后之事,岂是寻常人可以评说?”王池的侍女姚黄,因不忿自家?主?子被这?样奚落,很是不客气地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