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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高墙难隔亲伦念(第1页)

因着昨天太过疲累,又或者临睡又吃了药,所以这一觉绯心睡得格外沉,直至快中午才醒。要说起来,她睡懒觉的时候极少,而睡过时辰大多数都是因为折腾太剧所致。

绣灵带着绣彩并几个宫女,已经一早和常安一并来接她,在乾元宫正殿侧廊候了许久,得知她起,这才跟着陈怀德进来伺候。

绣灵捧了一身簇新的缀桃粉镏金的新衣过来的。绯心一见这料子,不由微微蹙眉,这彩锦是星平州上的贡品。星平州盛产良绵,其织工的繁杂以及染色技巧享誉海内。

而这彩锦更是唯有皇家独享的珍品,只有夫人以上的嫔妃才配拥有。绯心是一直觉得这颜色太艳,所以得了以后就一直收着,却不承想,绣灵居然着人制了春装。

“你怎的把这东西翻出来裁了?”绯心眼瞅着东西不大喜欢,但眼下也没别的可穿,又是在乾元宫里,当着别的奴才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伸手,由着绣灵绣彩给她着装。待她整装完毕,帘外阶下的小福子这才从宫女托着的盘里奉了茶来给她,绣彩忙着给她整理头发,笑着说:“娘娘,反正每季都是要制些的,白放着生虫也可惜了。况且这颜色鲜亮,正应着春天穿才好的呀。前两天阴得很,今天外头有大太阳,出去更鲜亮呢。”

“是啊,之前有好些个蓝色的衣衫都不合用,那素锦的又不适合做正装,奴婢瞧着这桃粉的渐色走得很均匀,便自作主张给裁了,娘娘瞧瞧,多合贴!”绣灵说着,将衣服的边缀一点点地抻平,抖开丝绦的流苏,笑眯眯地说。

绯心坐在凳上,乾元宫寝殿这里没有妆阁台子,她也瞧不见,只觉这衣裳艳。绣彩一边熟练地给她绾发,边上有小宫女捧着团花妆镜照着她的脸。她一边偏着头指点绣彩,一边轻哼着,“得了,回去再说。本宫还有话问你呢!”

绯心没在这里用膳,绣彩给她绾了个涡云髻配了几支彩蝶单簪。她收拾停当,也懒怠在这里着脂粉,虽然东西都备得妥,但她憋了一肚子话说,没心思在这装扮,随便地饮了口茶便忙着要摆驾。

陈怀德并几个乾元宫的奴才都在重帘外候着,猛一见她出来,连陈怀德都发了下怔。忙着低头躬身:“贵妃娘娘,奴才备了点心,不如娘娘用些?”

“不必了。”绯心点了点头,汪成海一向是要陪皇上上朝的。陈怀德是乾元宫的掌事,绯心知道他是汪成海一手教出来的,所以对他也很是客气,“陈公公这两日关照,本宫这便回宫了。”她说着,便扶着常福一拐一拐向外走去。

陈怀德一路送出来,边上的常安瞧着机会,已经出手极快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陈怀德微是怔,看了一眼绯心的背影,顺眉顺眼呼着:“奴才恭送贵妃娘娘摆驾回宫!”说着,身后及外廊一众奴才皆尽跪倒。

绯心乘着红围轻辇,没急着回宫,而是先往寿春宫去了一趟,一个是向太后证明自己真是跌到了腿,一个是探探太后对灵嫔一事的口气。星华乍一见她也是微怔,灼光明艳,更重要的是绯心目里含春,倒是与平日大不一般。虽无脂粉,但却唇不点而丹,眉不描而黛,眼眸生华,肤肌更亮,更因衣着华艳,一扫曾经端庄有余,灵动不足的闷气。那脚是行动不便,但触目明媚的样子,倒像是这两日在乾元宫与皇上格外地和顺,半点郁气也没有了。

对于灵嫔的事,星华根本不想多管什么。现在绯心掌宫,二个妃子一贬一死,雷霆手段有时隐隐挟了些皇上的做派。

星华心里明白,绯心如今有恃无恐,自是因为皇上力挺的缘故。她虽然是太后,但也不愿意在此时再触任何晦气。阮家今时不同往日,接连父兄连带姻亲都连连落马,声名仍在,权势难存。绯心早已经不再是她掌中之棋,而转营换将,到了皇上的手心里。想一想,真是一步错满盘皆落索,苦心寻来的棋子,不过是为人作嫁衣!

绯心一见星华的态度,已经明白八九分。但绯心神情依旧,并不会因她失势而变脸,稍坐一会,便请辞回宫。但当时陈怀德和太后初见她的神情,绯心倒是没忽略。回了宫,她揽大镜一照,真是太艳!这彩锦的与众不同,在于这个“彩”字,并非是锦成而染,而是于桑蚕育之初便极为讲究,所出之丝各有不同,并在织煮之时不断地浸色,上面的花色亦不是绣缀,而是在织的过程之中便巧以拼接,渐渐而成,没有一朵花是绣出来,全是浸透于织锦之中。

在裁衣的过程中,又缀以粉色、祖母绿、烟红等不同的宝石,更是为其平添了华丽。而这条裙则是在两侧分荷袂,中间平缀散裾,两边亦垂了流苏,行走之间,袂裾层飘。上面领口开得比她以往任何一件都要深些,袖边又打了蝶结,缀以丝带,很是花哨。绯心本就腰肢纤细,胸部高耸,这衣裳又裁得极是合身,两侧一堆袂,更显得她纤腰不盈一握,身材凹凸有致。

但艳的不仅是因衣服,更因她的眼,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刚才在乾元宫,她虽是有妆镜,不过注意力都放在四周,如今再看,端的桃花上了腮!眼神跳跃,像是揣了一头小鹿,似是格外陌生,好像这二十年里都不曾见过这般模样!

“昨日是皇上不让你来迎本宫、还是你跟皇上说了什么?”绯心在殿内坐定,不疾不徐地开口,“你胆子越发大了!”

“奴婢不敢。”绣灵忙跪了,低头说,“实是皇上让汪公公来,奴婢这才闭而不出。”

绯心微微闭了目,没再开口,等绣灵的下文。

“前儿娘娘去了乾元宫,夜里汪公公来,说娘娘跌了脚,要再歇一日,所以让奴婢不必张扬,今天来接便是。汪公公还给了奴婢一包药,说让奴婢记得给娘娘用。”绣灵说着,“他还说……”

“说吧。”绯心轻哼着,“这里没旁人,便是本宫得了什么绝症,你直说便是。”怪道皇上要用这种方法留她一日,想是她摔了以后,汪成海打从太医院回来顺便绕去支会绣灵。难不成真是她得了什么绝症?

“不是绝症,是虚寒体。太医只是照脚伤落的案。汪公公亲自去拿的药,没过册子,说是不想给娘娘再添烦恼。”绣灵说着,“奴婢听了,也觉得这事不传的好。娘娘借着脚患先掩过去,待吃过这阵子,再召冯太医来专调治。他口严,不会出岔子。”

“什么?”绯心手一颤,眼一下瞪大了。怪道一至月信腹痛难耐,时间总是不准,有时一错十多天。怪道冬日惧寒,夏日犹怵夜风,生冷之物入腹难消。这毛病难治,而且是宫中闻之不吉。她四年无出,原来是因为这个!

绣灵看她神色不定,知道她心里定是翻搅得紧,忙安慰着:“娘娘不必忧心,圣上尚且顾着娘娘的体面,可见对娘娘的厚意。况且这并非不能调治,冯太医是大国手,行医四十年,所经之历何止千万?现在皇上亲自督他,他必会小心安妥,奴婢也断不会传出半点风去。娘娘只需少操心劳神,安心调养便是!”

绯心轻出一口气,敛了面上的落寞。皇上尚且能顾着她的体面,个中的厚意她自然是明白。但她维持得艰难,少操心劳神?怎么能够!她自己的价值她是明白。没有孩子,她仅剩的价值只有如此。但真是好艰难!比起这个毛病,她宁可是个绝症,因病而殁,皇上还能记得她平日的好处。

“没事了,起来吧。”绯心半晌开口,“昨天宫里没什么事吧?”

“回娘娘的话,昨天郑奉媛来请安的时候备了礼要求见娘娘,也不肯说是什么事!”绣灵回着。一众低阶妃嫔每日请安,绯心并不是每个都见。大部分是只在正殿外的套廊口点卯,由当值的掌宫宫女应记下来便罢。

郑奉媛?绯心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么一号人。这个郑奉媛是跟她一年入宫的,一直很是孤芳自赏,偶得在宴上见了皇上也是不显山露水,一直住在毓景宫。绯心不知道她是真清高还是以不争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绯心也无意去分辨。

绣灵这边说着,已经让人将东西呈上来打开让绯心过目,是一对翡翠镯子,料是山料,但也算是通透。绯心扫了一眼:“你让人传她过来。”

绣灵微诧,在这后宫里,巴结送礼的人可不少,也从未见过贵妃这般急着召见的。用贵妃自己的话说,无利不往,送的礼越贵重,表示对方所求的越多。这世上没人愿意去做赔本的生意,更没有白来的好处,但绣灵到底是了解她的,听了吩咐,马上打发小太监去传话。

不大的工夫,郑奉媛已经带了一个贴身的宫女过来了,垂着眼趋步至殿中,跪在地上:“奴婢参见贵妃娘娘。”依锦泰例,后宫妃嫔根据不同的阶位有不同的日常行礼方式。同阶相见,互至欠身礼,低一阶的,下级行欠身礼,上级需起身回应。低二阶至三阶的,下级行蹲身礼,上级可坐着受礼,低三阶以上的,下级行跪礼。相应的臣工也有类似的规矩。

绯心看着她:生得也很是标致,但打扮就寒酸了些。她身上那套湖水绿的宫装,质地比绯心宫里的随便一个近身宫女的衣服质料还不如。不过也是,她一个奉媛,月俸有限,加上她四年都没建树,底下的奴才得不着好处,少不了要克扣她的用度。自己若是再没些储备,在宫里的日子可想而知。像她这样的,宫里其实并不少。

“不必多礼,给奉媛搬个凳子来。”绯心淡淡开口,言语很是随意。

“不敢,贵妃娘娘殿上,哪有奴婢坐的地方。”郑奉媛一脸惶恐,“奴婢还是跪着回话吧!”

“起来吧。”绯心说着自己站起身来,“本宫院里新栽了几株海棠,奉媛陪本宫瞧瞧去!”

“谢娘娘。”郑奉媛一听,忙起身过来,见绯心冲着自己伸手,而绣灵几个没动,这才过去搀她。

她们过了正殿,往中间的天井去。绯心看她一眼,最近事多又杂,忙乱得很,所以绯心的耐心有限。至了天井,小安子打发人往这里搬了张躺椅,移了张小桌,摆上些茶点,将一众在院里忙碌的奴才打发出去,放着她们两个说话。绯心轻展了一下眉头:“奉媛有话直说,不必顾忌。”说着,她自己歪在躺椅上,她腿脚现在不方便,总想窝着。

“娘娘事忙,奴婢本不该来打扰。但奴婢实在无法,只得壮了胆来求娘娘恩典。”郑奉媛又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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