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持怀颔首谢过:“已经够了。”
师徒二人许久未见,料想该有很多话要说。两名弟子很有眼见地先后退了出去,不久后,牢里就只剩下宋持怀跟魏云深两人,二人相对而立——不,魏云深已经不能称之为站着,他这些天受尽折磨,早就筋疲力尽,要不是那些有成年男子小臂粗的铁链强绑着,他早就狼狈地跌在地上了。
尽管这样,魏云深连独立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的身体、四肢都没精打采地向下垂落,唯有脑袋艰难地向上抬起——他那样痴迷地望着宋持怀,五脏六腑所有裂处都被他的动作牵引出疼痛,魏云深不管不顾,好似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开口:“……师父,你来了。”
宋持怀将刚才从万剑宗弟子那儿顺来的麻鞭放回刑架,走近了才发觉魏云深眼里的情绪有多灼热,青年一顿,心下又惊又疑,却还是端足了那番什么都不在乎的架子,驻足在魏云深三寸之外——一个不够远,但也算不上近,能让他随时做一些亲昵的举动、又可以及时抽身离开的安全位置。
他的视线前所未有地冰冷,魏云深却仿若未觉。
在宋持怀来之前,他有很多问题想问,譬如为什么要污蔑他、为什么抛弃他、为什么明明知道真相,却如其他人一样以勾结魔族的罪名将他钉死?可这一切在见到宋持怀的时候都不重要了,魏云深直直盯着宋持怀,他已许久没见过这个人,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又好像更瘦了。只用眼睛无法清楚丈量他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师父,许久没说话让他喉咙里先发出一阵堵塞的“嗬嗬”声,魏云深费力地吐了口血沫,才终于感觉嗓子舒服了点。
他有那么多话想问,愤恨的、质问的、悲愤的,甫一开口,却是真诚到极致的关心:“师父,你还冷吗?”
宋持怀怀疑自己听错:“什么?”
魏云深眼睛仿佛长在了他身上,一丝一毫也不肯挪开,自顾自地絮絮叨叨:“我被抓的时候忘了把解寒丹还你,还好前几天凌微过来把药拿走了,但是中间断过几天药,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师父,对不起。”
“……”宋持怀怀疑他是不是这些天受的打击太大,脑子已经不清楚了,“除了这个,你没有别的想说吗?”
“还有、还有……”
魏云深眼前一亮,他原本已经被宋持怀的抛弃伤透了心,如今听他还想听自己说别的,咳了两声,忍着身体的剧烈不适继续说:“师父,小心陈蕴,他……”
“师父。”
一道带着笑的男声打断了二人的单独相处,魏云深话音凝滞,他终于转了视线,便见陈蕴拿着一件大氅从监牢走廊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走到宋持怀身边,将氅衣披在对方身后,还体贴地为他系紧带子:“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小心着凉。”
他今天没穿天极宫的弟子服制,而是一身绣了银色暗纹的玄绸新衣,随着他的动作,衣上的暗绣随昏暗的火光明明灭灭,行走间一派少年意气。
魏云深霎时瞪大了眼。
那是宋持怀叫人给他做的衣服!
对着宋持怀时那些强烈的诉说欲望在这一瞬间被扼杀,魏云深喉头发涩,他僵硬地转着脖子:“……师父?”
为什么,为什么陈蕴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陈蕴会管宋持怀叫师父?
为什么他身上穿着本该是自己的衣服?
许许多多个为什么拥堵在他的喉咙里,魏云深不知该先问哪个,又哪个都问不出。他只痛苦地看着宋持怀,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少年未曾心动,一次心动,万次心恸。
短短半个月,竟比他往前十六年受过的所有苦难加起来都还要令人痛苦。
长久的沉默像是一刀刀剜在魏云深身上的凌迟,魏云深最终没问,宋持怀自然也不必答,两人相看无言,却又胜过万语交锋。
为宋持怀裹上暖裘的陈蕴借着光暗,在宋持怀看不到的角度冲魏云深挑起一个挑衅的笑,声音却关切极了:“魏师弟,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如今你身份暴露,害得师父也被牵连,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代替你照顾师父的。”
他刻意咬重了“代替你”和“照顾”几个字,魏云深立即回想起之前在林子里听到的陈蕴说的那些污言秽语,绝望吼道:“……出去!”
陈蕴得意觑他:“魏师弟,你怎么能……”
“陈蕴,你先出去吧。”
宋持怀咳了两声,温柔地拂去陈蕴还抓在那件大氅上的手,“我想跟他单独谈谈。”
陈蕴笑脸一僵:“师父……”
“不会太久。”
看出他在想什么,宋持怀温声安抚,“你在外边数着,最多半个时辰我就出来了。”
陈蕴沉默了会儿,又扬起个笑,他对着宋持怀故作亲昵:“那师父早点出来,我还给你煨着姜汤,熬久了就不好喝了。”
宋持怀轻声应好。
“师父……”
人才刚走,在一旁见证了两人师徒情深的魏云深就耐不住开口:“你跟他,你们……”
“还不够明显吗?”宋持怀终于把目光从陈蕴消失的拐角处收了回来,他拥紧了暖和的外衣,道,“陈蕴本来就是师叔为我筹备的弟子,只不过先前被你占了,如今你魔族的身份既然暴露,这鸦影居首徒的位置自然该物归原主。”
第34章卅四相平
占了位置……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