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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抬眼清辉匆匆进来,叫了声‘公子’,满面焦急。
“相府半夜点起中路大灯,狄夫人拿拜帖请院正上门,隐隐是有些哭声。张说回京后是住在元怀景家里,元郎官那年贬谪出京,便在罗县做县令……”
武崇训眉毛一挑,“罗县?”
“就是汨罗江那地界儿!”
这就愈发蹊跷了,“区区一个县令,如何能随驾去石淙?”
“奴婢不知,不过他半年前就丁忧回京了,相爷的安排可真远。”
清辉续道。
“元郎官家只有夫人独女,原是不便久留外客,也不知怎么,就招待张说住在家,又常带他去相府,一去一天。今儿傍晚,张说出门见朋友,酒席未半,又被相府的下人叫回去了。”
武崇训提笔蘸墨,写了两个字。
“这是托孤的架势啊。”
“才郎主打发人来告诉公子,接下来该是魏侍郎做左相了。”
武崇训沉吟,他能使人盯着在京重臣的动向,阿耶自然也能,这些不上台面的手段,本就是阿耶手把手教他的,从前他不屑动用,如今却是不得不。就瞧相爷最后几日见过的人,张说可算是深得青睐,可相爷还没来得及为他铺路,便一命呜呼……
遥想上回相爷仗义执言,为他请命说项,凛凛风骨,真叫人敬慕仰望,可是他却走不得相爷的老路,只能在暗夜里筹谋。
清辉劝道,“郎主万事为公子打算,深夜传信,必是想与公子畅谈。”
武崇训嗯了声,起身预备去外书房,忽地想起武延基所言,还是摇头。
“他是为他的嫡长子打算,为他的血脉,为他的继承人。”
请阿耶栽培崇烈,已是伤透了阿耶的心。
其实他还有一句大实话,压在舌头底下没说,今时今日,武家子弟,栽不栽培有何分别?前路已然堵死。
他那时串联二房、三房,把事情推到这个局面,固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但心里未尝不知,武家要长久延绵,单靠自断经脉这一招是不成的。
武崇训缓了一口气,继续读书写字,挨到天快亮时,北面传来云板四声。
他便去更衣,这时中路上已是道道大门全开,悬灯等待。
李显夫妇与武三思夫妇都换了素服,并排坐在堂上,外书房相公进进出出,礼部司郎中、员外郎并杂吏亦是白衣素带,站在廊下头碰着头商量细务。
不多时天使三度到访,言说圣人废朝三日,追赠相爷‘文昌右相’称号,即前朝所谓‘尚书右仆射’。此职春秋便有,汉末已为虚衔,因尚书省统领六部,是真真正正的百官之首,如此追赠,可谓荣耀已极,又亲自拟了谥号文惠,亦是令词佳字,满怀追思深情。
“君臣相得至此,真是亘古难寻的佳话啊!”
武三思拉着天使的手长叹。
“圣人敬重相爷,多年不许他行跪拜之礼,寻常小事,亦不准我等拿去他面前啰嗦,就连上回去三阳宫,还特特叮嘱,要我在行宫旁边,单为相爷建一座别苑,以便往后朝夕相顾。”
天使亦是满面哀痛,深感昔日熟人渐渐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