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蕃道:“本朝初年,陛下就将天下各地的镇守太监、税收太监尽数革除,东厂又被锦衣卫压得抬不起头来,纵观我大明,不用宦官,以本朝为最……”
“可此前陈洪任了东厂督公,却于江南遇害,如此一来,陛下再不抬一抬内臣宦官的地位,恐怕就真的要失衡了……”
“吕芳正是看准了这个机会,才派了杨金水出面,如今司礼监推行织造局,不仅缓解国库空虚的危机,还能顺理成章地让内臣的影响力重回民间,没有比这个再合适的机会了!”
严嵩露出赞许:“你静下心来,是能把大事想明白的。”
“这确实是吕公公的打算,他在用杨金水为秉笔太监时,就应该考虑到了这点,不然以吕公公的沉稳,还会再压一压杨金水,省得出头太快,栽了跟头……”
严世蕃倒是听湖涂了:“既然父亲知道吕公公的安排,那又何必阻拦呢?这不是凭白得罪人么?”
严嵩问道:“老夫刚刚是怎么拒绝的?”
严世蕃眉头一动:“父亲并没有拿祖制说事,而是批判张经和李天宠的提议‘立论轻率,大而无当’……”
想要反对织造局很简单,“不许寸板下海”是祖制,祖宗之法不可变,一句话就顶回去了!
想要赞成织造局也很简单,海禁的核心,禁的是民间贸易,官府赚钱是不拦着的,真要不许寸板下海,郑和下西洋是怎么回事?
官字两个口,向来是正反话都能说,不过如果要从祖制为出发点,以后想要改变,倒是难了。
严世蕃说到这里,已经意识到,这位老父心中是赞同织造局的:“父亲否了此次的提议,是准备后面由我们的人提出?这张经和李天宠,不值得如此郑重对待吧?”
严嵩提醒:“浙江不止张经和李天宠,还有胡宗宪。”
严世蕃都把那个小官给忘了:“区区一个七品小官……”
严嵩摇头:“胡宗宪在军中颇有威望,将领拥护,得锦衣卫举荐,已经被陛下记在心里,提及过三回。”
“别看此人现在还是巡按御史,用不了多久,就是青云直上,任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将来总督江南兵务的,或许就是他了。”
“可惜了……”
严嵩叹了口气,显然为胡宗宪这样的人才,没有投靠严党感到惋惜。
严世蕃的眼中则冒出凶光来:“父亲看得长远,我们便是把张经和李天宠调离了浙江,真要由胡宗宪接任,到时候江南织造局重开,反倒为此人做了嫁衣裳!如今财政窘迫,织造局乃财源之地,万万不能为胡宗宪所控!”
严嵩道:“还有户部尚书方钝,此次户部只能匀出三十万两,他还记挂着‘湖南免山粮,湖北免水粮’,要免两地百姓的赋税……”
严世蕃是工部侍郎,而如今的工部尚书欧阳必进是他的舅舅,也就是严嵩妻子欧阳氏的亲弟弟,在他眼中,工部无疑是严党的地盘。
至于户部尚书方钝,则是明确的反严一党,“崇俭节用,以丰天下”,遇灾荒之年,都是上奏发粮账济灾民,以民生为重,嘉靖对此是夸赞的。
但严世蕃了解那位的虚伪,知道老父既然提及方钝,就说明这位已然失去了圣宠,将君和民的位置弄反了。
误了君父的修炼,那救多少百姓都不行,这位小阁老立刻冷笑道:“将浙江换上我们的人,把方钝那老物排挤到南京去,再重启江南织造局!”
严嵩略带浑浊的眼神看了过来:“能办到么?”
严世蕃傲然:“当然能,请父亲拭目以待,不出一年,我定将这群人收拾掉!”
严嵩点了点头,精力不济了,就闭上了眼睛。
但严世蕃却急了:“父亲,我的银子还没着落啊,陛下指明了工部,你可不能不管我?”
严嵩重新睁开眼睛,叹了口气:“你给个准数,修龙神庙和真人府,到底要多少银子?”
严世蕃皱眉:“主要是陛下催得急,倘若修个十年八年的,那三十万两倒也勉强,现在要尽量在一年之内完工,那工匠要翻数倍,各种建材也得速速运入京师……”
“现在龙神庙选在西山的龙潭,要求的形制还最高,所有殿宇得覆以黄琉璃瓦,围墙都要用黑绿二色的琉璃瓦,得建下陛下圣驾时的行宫!”
“真人府则是要修建得比藩王都要华丽,陛下是铁了心要拉拢李时珍,去年景王和裕王行冠礼出宫,藩邸都没那般用心!”
严嵩眼中露出警惕,喃喃低语:“陛下在李时珍花的代价越大,就越看重他……”
严世蕃还在算自己的账:“现在工部四清司吏以下属的众多厂库,早在这些年间的大兴土木中耗了个干净,工料采买、工匠役银征发,正在向各省征集……”
“本来今年的大工程,在年初议事里都说得清楚,谁料到临时加了这些,别说三十万两,五十万两都够呛!”
“若依儿子的估计,七八十万两才足够,一百万两则能确保在工期内完工,并且让陛下满意。”
严嵩听到一百万两,老脸首度变了色:“这么多?”
严世蕃把手一摊:“真就这么多,我绝无夸大!”
严嵩睡不着了,皱纹深刻,唉声叹气:“去年两个省的大旱,一个省的大水,北边鞑子袭扰大同,东南给了满饷去讨倭,宫里又着了一场火,若不是陛下念着自己是万民的君父,宵衣旰食,这日子都不知是怎么过来的,现在还突然多出了一百万两的开销……”
听到前面,严世蕃尚且面无表情,听到最后,则实在绷不住了,嘴角一撇,强调道:“那我也是不可能贴钱的,工部又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