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嬷闻得裴坼那清朗威严之声唤她,本就苍白憔悴的脸不禁轻轻一颤,带着几分怯意与惶恐,缓缓抬眼向他望去。
裴坼神色凝重,目光如炬,沉声问道:“夫人所中之毒,究竟从何而来。”
江阮宁在一旁,面上掠过一抹讶异,随后望向福嬷。
从何而来?
难道不是燕窝粥中发现的半月红之毒吗?
只见福嬷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若不是有一旁的侍卫搀扶,恐怕早已瘫倒在地。
她紧紧抿着干裂的唇瓣,一双灰败空洞的眼瞳深处,似有簇簇火焰在重新燃起。
猛然间,福嬷抬起了头,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决绝,直视着面前的裴坼。浑身也在瞬间蓄起所有的力量,奋力挣脱了身边侍卫。
周围众人见状,皆是一惊,以为她会有什么激烈之举。
谁知,福嬷只是重重地跪了下去,面对着裴坼,深深地磕下头去,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无比的郑重与决心。
“老奴,回侯爷的话。”
她缓缓跪直了身子,神色中闪烁着曾经作为侯府女主人心腹时的那份坚毅与荣光。
“夫人所中之毒,确为半月红花,此毒产于蜀地左右,正是阮姨娘自小长大的地方独有。”
言及此处,她微微一顿,似在内心深处做着最后的权衡与抉择。
“福嬷,此事无须你再多言,所有人早就知道那毒就是江阮宁所下。”
久久未曾言语的护国公夫人突然厉声喝道,似乎有意打断她的话。
福嬷望了一眼那眼带威胁,神色慌张的护国公夫人,目光狠狠一紧,呼吸也急促了一些,才自顾自的说道:
“实则此事另有隐情。夫人遗言,既然自己已经成了护国公府的弃子,那不妨再为护国公府,为六姑娘再做最后一件事罢。”
“夫人对于六姑娘对侯爷暗生情愫之事,早已洞若观火。且深知侯爷如今心中唯有阮姨娘一人。即便夫人她无力挽回侯爷的心,六姑娘也不可能如愿顺利取代夫人的侯府夫人之位。所以,夫人宁愿以自身性命为局,为六姑娘铺路。用半月红之毒取代了六姑娘带来的寻常可见的砒霜,就是为了铲除阮姨娘。夫人又凭借与侯爷那三年有名无实的夫妻情分,胁侯爷应允,日后侯府的当家女主之位,依旧出自护国公府江氏。”
说到此处,福嬷早已老泪纵横,哽咽不已。
“你……满口胡言!”护国公夫人手指颤抖,直指福嬷,那张平日里刻薄的脸此刻因愤怒而扭曲,尖声叫道:
“妼儿是馥儿一手带大,她们姐妹手足情深,妼儿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情,给馥儿下毒?你这老刁奴,仗着在馥儿身边服侍多年,便胆敢在此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而江妼,早已愣在原地,目光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空,只剩下一具无神的躯壳。
福嬷眼含怨毒地盯着护国公夫人,牙关紧咬,声音里透着刻骨的寒意:“她们自然是姐妹情深,可无奈有一个横在她们姊妹中间,挑拨权衡的母亲啊。老奴我在护国公府服侍了十余年,又陪着夫人嫁到侯府,夫人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恐怕再没有人比老奴更加清楚。什么母女亲情,什么手足之爱,在护国公府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统统都是狗屁。”
“夫人她深知自己不过是一个联姻的工具,即便得不到丈夫的怜惜,她也没有过半分怨言。她所求的,不过是稳坐定安侯府夫人的名分,以一己之力维系护国公府与定安侯府之间的联盟。就算老夫人为了让夫人留住侯爷的心,让阮姨娘入侯府,借腹生子这样的安排,夫人也言听计从。可结果却天不遂人愿,侯爷对阮姨娘生了情。老夫人眼见此计不成,夫人又着实不得侯爷的欢心,恰好六姑娘也到了婚配的年纪,而六姑娘性子单纯,比夫人更容易摆布。所以,老夫人您让六姑娘以探病为由,进侯府,对夫人下毒。毕竟没有人会相信夫人自小疼爱的嫡妹会是真正的下毒之人,那么所有的嫌疑和矛头,就只会投向阮姨娘。”
“夫人何其聪慧,怎会想不到老夫人已经视她为弃子。既然无力,更无心对抗命运的摆布,那不如便成全老夫人之意,也算还了江家生养她的恩情。亲自将那早已备好的半月红之毒服下,祝你们一臂之力。”
“不是的,你胡说,我,我怎么可能害死我自己的亲生女儿。”护国公夫人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眼神中满是癫狂与否认。
福嬷凄然一笑:“老奴在夫人面前发过誓,一定誓死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可是老奴真的不忍心夫人她为了不值得的人枉死,更怕老奴将真相和盘托出后,江家那些冷血没有心肝的人,会对夫人的身后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所以只能忍耐。如今夫人的苦心和牺牲终于得以见天日,老奴的心愿也了了。只是不知道到了地下,夫人会不会怪罪老奴。不过没有关系,夫人即便不原谅老奴,老奴也无怨无悔,只愿天上地下,来生来世再继续伺候照顾夫人,以赎今日违背誓言之罪过吧。”
言毕,福嬷的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她猛地俯身,头颅重重磕击地面,只闻一声沉闷的碎裂,随后,一抹鲜红与苍白交织的液体迅速蔓延,浸湿了周遭。她的身躯随之颓然倒下,双目圆睁,眼帘尚未来得及合上。
“啊……”江妼目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福嬷的自绝之态令她惊恐万分,不由自主地尖叫出声,向后躲去。
在场的诸位大人都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低声议论此起彼伏。
谁能料到,那样风光无限、尊贵至极的护国公府非但暗藏叛国之志。就连府内竟也上演着一幕幕让人意想不到的骨肉相残之事。
这般景象,着实令人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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