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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强迫地逼自己,他微微笑道:“不后悔。我到这个世界,算来也有三十多载,我的心性、作习都已经与这个世界无异,我即使能回去,只怕也再难融入。万般皆是命,我已经与这个世界作对半生,最后发现,所有苦孽始终都是落在自己身上,那我何不开怀一些,也不给自己找那些不痛快。”
如果是在许多年前,他说的这些话,对于江诉而言,一定是锥心刺骨之痛,宁可要自己鲜血淋漓,也要和这老天作对到底,可是当下的江诉真的斗不动了,抑或是他不想再斗了。
他继续慢慢悠悠道:“况且,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坏,我遇到了我心爱的人,她是我活下去的唯一。”
智者大师竟然在江诉眼中看到从未有过的洒脱。
他见过偏执、克制、麻木的江诉,原以为江诉会就这么了了度过一生,抑或是和阿之奎那位郎君一样,要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他从未见过江诉居然还有这样一面的状态,和蔼的眸光一转,笑起来:“你有佛缘,度过苦难,会见春山。”
江诉脑海中浮现出枕清的身影,指尖落下最后一子白,道:“大师承让。”
智者大师缓缓看向棋局,发现自己早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顷刻间,一瞬恍惚,他终是还是看不清江诉,不知道是江诉想开了甘愿放弃,还是说他妥协了。
窗外的郁郁葱葱的树木逐渐变得明亮,照射的阳光透过绿叶,像是在眼中形成了别样的光彩,安宁又祥和,仿若一下回到了最惬意的时候,叫人忘却时间,忘却整个世界。
皇宫内的芭蕉叶早已褪去了新绿,枕清手支着脑袋,坐在阁楼的最高处看着底下形形色色的人,若有所思。
她在皇宫内穿行十分自由,没有任何约束与管制,除了没办法出宫,似乎任何事情都可以做。
有不少宫女开始咬牙耳语,说太后殿下极其宠爱这位小娘子,就好像是太后殿下的孩子。
谣言像是妖风般肆起,自然也传到了枕清的耳中,枕清在太后旁边旁敲侧击地提醒,却发现太后殿下动了手,这些流言因为这股强势的力量,不明觉厉地销声匿迹。
枕清逐渐发觉自己在宫中的消息并不闭塞,不仅能听到河东的消息,偶尔也会讲起陇右的,上回还见到了罗长观,以及身旁的小花明。
花明跟在罗长观身旁多年,竟也成了小仵作,破了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案件几十起。
明明一切都是这么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可是这其中的古怪还是让枕清琢磨出一点不对味来。
既然如此,这些都不足以到太后殿下困住她的地步,或许太后殿下也发觉了什么,利用她来引诱出某个人,抑或是想要对她隐瞒某一件事情。
前者枕清倒是觉得可以排除在外,因为这件事除了她自己,还有跟她一起分析过的江诉,便再也无旁人能知道,倘若真要说一个,那么也只能是薄映禾。
所以只剩下后者。
太后殿下究竟是想要隐瞒什么呢。
枕清想到从禹王府中离开的最后一眼,她好像已经找到了答案。
枕清面上平静无波,强作镇定,可内心还是有那么些许的不安,她道:“殿下,你把我困在宫内,是因为你不想让我见到阿耶,阿耶是不是因为上次受的伤,时日无多了?”
那人既然想要她和禹王互相残杀,但是没看到目的达成,自然不会罢休,所以那个人只好自己动手了。
云嘉颂知道自己没有骗过枕清,跟裴祉敏也说了,能骗一日是一日,能拖多久是多久。倘若有一天枕清自己发现了,那么她不会再帮忙把人困在宫中。
“是啊。你要回去吗?”云嘉颂问。
“我要回去。”枕清站起身道。
云嘉颂是这么说的,可是她没有退让的意思,站在殿门的中央,身后许多侍女都在留意着她们二人,将脑袋垂得极低。
枕清已经在这里耽搁太久,她不想再在皇宫之内,更不想围绕在太后殿下身旁,她正想要侧身绕过太后殿下走向门口,太后殿下强硬的声音响起,“他已经死了,你现在回去也已经来不及。”
听到这句话的枕清忽而觉得这些日子紧绷的那根弦猛地断了,她要往前走的脚步一顿,她整个人原本提拨的脊背像是锤子猛地锤下,脊背与肩膀竟一点点地弯了下来。枕清脑袋稍稍歪着,她眼底泛起猩红的痛意,脚步一点点挪到殿门口,忽而有些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她的手撑在殿门之上,五指用尽力气。
她缓缓仰起脑袋,看向碧蓝的天空,想要呼出体内的污浊气,没成想,直接吐了一口血。
为首的侍女见到此情此景,想要上前的脚步顿了顿,始终没敢上前来。
枕清抬手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她嘴角轻轻一弯,冷声道:“多谢殿下提醒。”
“我留你这么久,你当真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么?”云嘉颂回首凝视枕清这副惨烈模样,她从头到尾仿若都是一个局外人状态,“枕清,他们都说你聪明至极,在我今日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让她看清朝中局势,让她学会批阅札子,让她熟悉宫中大小事务,太后的心思,枕清明白,太后殿下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后手,甚至在某一刻接手所有事务,让她摄政。
枕清眼底浮起的薄雾蓦地压下,她松开撑在门扉上的手,半侧身子散漫地倚靠在红檀木柱上,眼神尽是轻蔑,她冷冷微笑道:“我本就是一个普通人,殿下留我至此,要让我做这件事的时候,你可曾问过我的意愿?殿下,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