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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晏时不喜他人诋毁沈望舒,可面对着皇帝,他也并不能直接反驳,只好说:“但虞姑娘心胸狭窄,还有下毒害人之嫌,并非良配。”
他还是要拒绝。
文宗帝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女子有些手段不是坏事,太过善良反倒不好。”
他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波澜起伏,只听他问陆晏时道:“怎么,朕给你的恩赐,你不要?”
陆晏时难得的沉默了下去。
他终于明白皇帝为什么要给他赐婚了。
文宗帝不让他离开京城、不给他封地、甚至今日为他赐婚的目的其实从来都只有一个——他需要陆晏时这个儿子去牵制陆稷,顺便再告诉陆晏时这个要求颇多的儿子一个道理:这天下间所有的恩典,向来都只有从他这个皇帝的手里漏出来的道理,陆晏时怎么想、怎么求、怎么开口要都没用。
陆稷生养在文宗帝身边近二十年,他当然知道这个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清楚陆稷的手段,陆稷杀了其他皇子的事情,他向来都是清楚的。
但他不在乎。
自古以来,皇权的争夺之路就是靠鲜血与人命所堆就的,不论是谁想要坐上皇位都免不得手染鲜血,陆稷作为皇权的继任者所表现出来的狠辣与狡诈都叫文宗帝十分满意,便一直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陆稷成长了下去。
可到如今陆稷真的羽翼渐丰的时候,文宗帝却又开始不满他的野心勃勃,不满他盯着皇位蠢蠢欲动,更不满他势在必得、大权在握的模样了。
不论是哪一个皇子,不论他有多么优秀,只要他表现出想要皇位时,那么他的优秀与狡诈就成了皇帝的威胁,再加上文宗帝日益老去,他十分需要有人来牵制、制衡陆稷,好叫陆稷的注意力从皇位转移到一位新的对手上去。
陆晏时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金丝羊毛地毯,看着坐在雕花楠木书桌后的皇帝,突然觉得无比的恶心。
他觉得自己的生父、手握至高权力的皇帝好像一个可怖的怪物。
他的几个儿子们在为了权力自相残杀,他这个父亲不仅心知肚明,甚至还要放任他们去厮杀,活生生地滋养出一个杀人不眨眼、六亲不认的陆稷来,却又在陆稷向他露出一点獠牙的时候怕他贪心不足伤害自己,火急火燎地将陆晏时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大张旗鼓地接回京去,只为了转移陆稷的目标、分散陆稷的注意力。
尤其是陆晏时这个儿子还十分聪明,又在科考上大放异彩,文宗帝更不可能放任这样一个好苗子隐去,他不但不会叫他远离朝堂,还要赐给他武器与爪牙,给他能够与陆稷分庭抗礼的本事,好去抵挡陆稷日益嚣张的野心。
从陆晏时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有一条路可以选:与陆稷争斗,一直斗到他们两败俱伤,斗到皇帝满意为止。
至于最后谁能够夺得大统,就要全看皇帝的恩赐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至高无上、毫无制约的权力却让皇帝变成了一个活脱脱的怪物。
他虽然依旧披着一张人皮,但身为人应该有的感情却早就已经被他所摒弃,他不懂情,也没有了爱,如今在那一副皮囊之下活着的,不过是一个腐烂的、醉心于权力的怪物罢了,不论是谁想要从他的手中分走分毫的权力,他都会毫不犹疑地露出獠牙来将那人撕碎了。
陆稷如是,将来的陆晏时也是如此。
伺候皇帝的宫人在陆晏时来时就已经被摒退,如今偌大的宫殿里安静的仿佛落根针在地毯上的声音都能叫人听见,烛火在宫灯之中轻轻摇曳,照的陆晏时的影子落在地上时好似正在不安地晃动,陆晏时看着那道黑影,突然想起那一日在马车上,沈望舒对他说的那一番话来。
她说她不愿意入宫做妃,甚至连皇后之位都不肯要,因为这世间的人都是皇帝的奴隶。即便是贵为皇后、生为皇子,也不过是比寻常人过的快活几分的奴隶罢了。
所有的人都被奴役在皇权之下,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这个名为皇权的怪物,生怕他一不开心便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不论是多么贤明的人,只要做到那个位置上去,只要尝到过无限的权力所带来的滋味,便会被这奢华的皇位一日日地腐蚀心灵,一点一点地变成一个腐烂的怪物,住在皇宫之中的人尚且如此身不由己,又何况在外苦苦挣扎的百姓呢?
陆晏时在此刻总算想明白了沈望舒那时的话,也终于明白他要做的事情并非只有夺嫡争权那样简单。
他要终止这样的局面才行。
“是儿臣一时糊涂了,多谢父皇提点,”陆晏时先深深地又向皇帝鞠了一躬,低声道,“只是儿臣与沈姑娘青梅竹马、患难与共,二人感情十分深厚,还望父皇给儿臣一些时间,叫儿臣先与沈姑娘将此事说清楚。”
“儿臣日后要抬她做妾……并不愿叫她将儿臣轻易当作负心人,”陆晏时强压着心中的厌恶,软下姿态来求道,“还请父皇成全。”
文宗帝这才满意了,点了点头答应了陆晏时的请求,这才放他离去了。
陆晏时出了宫去,却并未直接去沈府找沈望舒,而是掉转马头,驱车直接去了长乐长公主府。
长乐长公主还未睡下,在正殿中接待了陆晏时。
陆晏时开门见山,脱口便问她:“皇姑母,你真的觉得只要杀掉陆稷就足够了吗?”
第088章第八十八章
陆晏时来敲响长公主府大门的时候,长乐长公主正在看清原小郡王生前留下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