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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盈缺笑得花枝乱颤,虽没食那道“狼心狗肺”,但也吃了个肚皮滚圆,回屋都没办法安然入睡,索性披上衣裳,去园子里消食散心。
不知不觉,人便走到了那间位于一座小山断崖上的木柞小院。
月圆,灯暗,风歇。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只剩下当中那棵系满红笺的凤凰花树,在月光里摇曳生长,开出一簇又一簇赤红的花。
萧妄不知为何,也没有睡,拿着一管洞箫,坐在崖边一处围栏上,支腿静静地吹。夜风撩动他衣角,整个人美好得像一幅女娲娘娘亲自提笔蘸墨画成的画。
沈盈缺心头一阵怦然,像是被山下那条大江急急拍打一般。
“见过那位书生了?”萧妄看见她来,放下洞箫问。
沈盈缺愣了片刻,想起他说的是谁,忙点头如捣蒜,为自己方才的失态微微羞红了脸,“见到了,瞧着过得还不错,就是瘦了些。以前他家娘子还在的时候,他虽三天两头挨骂,但吃穿上从来不愁,人长得也圆润,不像现在,瘦得都只剩一把骨头了……”
萧妄哂笑,“还不都是他自己选的?他娘子病逝的时候,他还不过而立,大可出去闯荡一番,为自己谋一番事业,偏他要放弃大好年华,为了一个女人,在一座庙里坐困愁城,了此残生,听说还是为了给自己和那女子求一个来世,哼,简直愚不可及!若不是你心里惦记,这样的废人,我是断断不会召他过来,玷污我的地盘的。”
沈盈缺心头一讶,全没想到他竟是这么个想法。
然转念一想,他也是年近而立,身边还空无一人,好不容易办个选秀,最后也不了了之,可见是个野心极重,眼里只有万里河山,分不出半点余地给什么情情爱爱的,怕是要孤独一生。
沈盈缺心里无端松了口气,又隐隐涌起几分失落,撇嘴白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是是是,陛下日理万机,我们这些红尘俗人自然比不上。不过也好,这样一来,咱们大乾北定中原的宏伟蓝图,总算有希望了。还望陛下千万牢记今日之誓言,专注自己应做之事,莫要为多余的人物杂念扰了道心,误了大乾南北统一的大业。阿珩在此为江北留守百年的父老乡亲,提前向陛下道一声‘谢’了。”
边说边拱手执礼,一揖到底,表情怪异,分明是言不由衷,讥讽非常。
萧妄忍不住嗤笑出声,道:“你啊……”
倒也没多怪罪,只仰头望着凤凰树冠上随风缥缈的片片红笺,神情怅然:“你若经过我自幼经历过的事,就不会再对这些红尘中的痴缠情爱,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你说什么?”沈盈缺没听清楚。
萧妄笑笑,摇摇头,没有回答,转着手里的洞箫,有意扯开话题道:“说到这,今岁你已及笄,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我既承恩于你父母,自然要为你好好考虑。可有中意的人选?原先那个不用考虑了,他不配,除非你脑子长了泡,或者我死,否则你们绝无可能。”
沈盈缺虽不敢说自己对萧意卿还有多少感情,可到底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如何听得了这话?当场便开腔怼回去:“那阿珩就好委屈陛下,先死一死了,等我和谨美喜结连理,共担天下,我定携满堂子孙,去为你这位先帝好好烧上一炷香,感谢你为了我们一家的幸福,舍生取义!”
萧妄冷眼瞪她。
她也睁大眼睛瞪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此时无声胜有声,末了终是因眼睛瞪久了太干,暂时熄火,约定改日再战。
许是今夜月色太美,撩人心魄,沈盈缺仰头看着,不由感叹出声:“其实情爱真的没有陛下想得那般可怕,陛下完全可以走出一步,试试看,没准会有意外之喜呢?”
萧妄冷嗤,“那大约要等到羯人拱手将北边的失地还给我们了。”
沈盈缺“噗嗤”笑出来,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叹道:“好了,我不多管闲事,陛下照自己心意来就是,自个儿开心最重要。”转而又问,“所以陛下主动提出为我择婿,也是为了报我父母之恩?”
萧妄扬了扬剑眉,“不然呢?”
沈盈缺低头叹了口气,故□□娇地道:“陛下何必回答得这么快?刚给我留一些幻想不好吗?也太不识趣了……”
萧妄猝不及防被自己呛到,却是顾不上咳嗽,直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她,眼珠都快跌出眼眶。
沈盈缺朗然笑出声,揩着眼角溢出的泪花,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逗陛下玩的!别当真。原本我还不信,就陛下这长相,怎么可能没有跟小女娘风花雪月过。可现在嘛……”
她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他,咋舌感叹:“没想到竟真是一个纯情儿郎,啧啧啧——”
萧妄脸颊微红,见惯了小女娘对他趋之若鹜,他从来不放在眼里,还是平生头一回生出这种被人调戏之感,当场沉了脸,撸起袖子,要去捉那罪魁算账。
沈盈缺赶忙躲到凤凰树后头,朝他吐舌,“陛下龙骧虎步,胸吞万流,居然跟我一个小小女子,真不知羞。改日你若真遇上心仪的女子,娶她为后,我定第一个向她告状,让她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完,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坚决不给他反击的机会。
萧妄又好气又好笑,叉腰盯着她的背影,两排银牙都能搓出火星,看着看着,又莫名笑出了声,唇角飞扬,仿佛每月初旬冉冉升起的新亮月牙,清隽又动人。
说不清为什么,心里就是暖暖的,像寒冬腊月晒饱了太阳,四肢百骸充满力量,都能听见血管里冰封许久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