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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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城有许多乞丐、流浪儿，他们大多是流落此地的难民。本地人对他们既同情又厌恶，战乱时期谁家都不宽裕，偶尔接济却不可能长期帮助，这些人成了城市无法治愈的癣疥。

今天佐藤给张震下达了一个很奇怪的指令：“把城里难民统统抓了，再找一个隐蔽、安全适合建仓库的地方，把他们统统弄去修仓库，省得天天在街上难看。”

张震问：“那，有钱吗？”

“什么意思？！”

“找地方要钱，修仓库也得要钱。我从哪儿支钱？”

“房子，军事征用！其他的去总务课开支。”佐藤觉得张震是故意在找麻烦，他瞪着的小眼睛里充满怀疑。

张震却若无其事地说：“有钱就好办。”考查无处不在，佐藤需要的就是一条狗。他毫无敬意地鞠躬退出，拉着浩子找房子。浩子是宁城第一贼头也是活地图，只要有人家，哪儿他都知道。两人在城里到处乱转，一路瞎侃。

“太君到底要找啥样房子啊？”浩子实在懒得跑了。

“大的，带院子的，隐蔽一点可以修仓库的。”

“这就不好说了。大户的房子都在城里，宽敞没得说，就这条街，谁家都不错。但要隐蔽……怎么隐蔽啊？这宁城的大户人家连他们的闺阁后院我都窥探过。”

“阅尽人间春色啊。说说，谁家女人最好看？”

“小姐还有几个漂亮的，可惜不如春香楼的婊子们骚。那些夫人姨太太，惯会在人前矫揉造作，一背了脸全是争风吃醋，偷人养汉，真不知道那些大老板养她们干啥。”

“吹牛吧你，说得活灵活现的好像你亲眼看见一样。就算你第一小蟊贼偶尔混进去偷一两样不值钱的东西，还能整晚猫在里面看大戏？吹吧！”

浩子不断地侃着自己的风流艳史和各家隐私，见张震话头松动，不时咣咣敲着殷实人家的门：“开门！老子来看看房子！不错，你这地儿不错，皇军要征用！”那房主一个个吓得赶紧掏钱打点。一圈儿下来，浩子兜里的大洋叮当乱响。张震口袋里倒是不响，两条小黄鱼稳稳当当手心里躺着。

眼看晌午，张震恼了：“你不是活地图吗？怎么跑了半个城也没着落啊？小赤佬不是拉着老子遛腿儿吧？”

“我可不敢拉您老人家乱跑啊，这城里大户转得差不多了，再转就要下乡了。”

“放你的狗臭屁！老子还跟你下乡？！就在这城里，顶多在城边儿上！你小子不是护着藏着哪家相好的吧？”

“我哪儿敢啊？就算有个把相好的，又不是我老婆我护个屁呀。”他抖搂一下衣兜里的大洋，“我请客，吃饱喝足歇够您老再……”他贼眉鼠眼的贪财样儿逗得张震笑骂道：“好个小猢狲，懒得偷了想明抢？”浩子挠头傻笑。

两人进了小上海浩子就吆五喝六点菜要酒。茉莉看见张震就心里别扭，好好一个抗日英雄怎么就一下变成汉奸了呢？自然也没好脸，张震大大咧咧坐下权当不知道。

酒菜上桌，浩子殷勤地为张震斟酒布菜，他也毫不客气大吃大喝，又说：“这么多酒菜，看看胖翻译在不在，把他也叫来。”正说着何大头就进来了：“嗨！

哥两个不够意思啊，喝酒都不叫我！”

“正说要叫你就来了，快坐快坐！”张震站起来招手。浩子拖出椅子，何大头眉开眼笑地坐下来叫道：“茉莉，再拿副碗筷来！”

“大翻译官忙什么呢？这会儿才下班。”

“别提了，这两天忙得屁股都找不见了。横田大太君没事就叫去问话，净问些陈谷子烂芝麻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破事。”

浩子为他斟好一杯酒，张震双手端给他：“哦？”

“净问些什么城里大户们的情况，商会的事，周边乡镇里安宁不安宁，都有啥产出。老百姓爱不爱生病，生病了怎么办。喜欢不喜欢皇军，皇军、新四军、国军，最喜欢谁？净是些狗屁倒灶的。你说说，就这些哪个是敢实话实说的？”

张震和浩子都笑得满嘴酒喷出来，张震好奇地问：“那你咋办？”

“还不就吃柳条儿拉鸡笼——肚里编呗。你能说老百姓都盼着皇军滚蛋？”

说到“滚蛋”俩字时他声音压低了八度，“能说大户喜欢国军、泥腿子喜欢四爷？我找死吗！”说着三人都哈哈大笑着嘴里胡嘈：“喝酒，喝酒！”

浩子对那两条大狼狗更感兴趣：“嘿，那两条大狼狗怎样？每天都吃啥？就那个头，一天一只鸡挡不住吧？”

“鸡？那两条狗只吃牛肉！还要新鲜的！昨天专门派皇军出去弄了一头牛回来，活生生地在牛腿上割肉下来，喂狗！”

“一头牛喂狗？谁喂都吃吗？”

“穿皇军衣服的，谁喂都吃。一头牛喂狗有啥稀奇的？龟田大佐那条叫小泉的狗，他说跟他儿子一样，那是吃过人肉的！牛算个屁！”周围的客人听到这话都咋舌不止，而张震在大笑同时，记住了小泉的食谱——新鲜牛肉，或者人肉。

热菜上来了，何大头看一眼整整齐齐四道热菜，弄了一大口东坡肉，对茉莉说：“把咱店里那个最得意的扒肘子弄一个大的上来。”他扭头对浩子和张震说，“这个你们一定没尝过，一定要尝尝。软烂酥香，一个字都不少！”他看着张震和浩子一脸腻味的表情说，“别不信，一点儿都不腻！”

张震笑着挥了挥手，说：“上吧上吧，这家伙天生胃缺肉。”茉莉微微躬身，扭头跑了。

“我胃缺肉？你那胃才邪乎！我不过伺候个猪肘子，那络腮胡也是个狠人，居然被你啃了他肘子！”何大头想起那天络腮胡那样儿笑得前仰后合。

“哎，何翻译官，跟你请教个事。”张震嚼着块肉有点口齿不清地说。

“张大队别和我客气，有啥尽管说。你是条汉子，我服你。以后咱都是兄弟了，你叫我一声大头，老哥我心里就踏实了。”

“何老哥，老佐藤今天交代一差事，让我找一处隐蔽宽敞大院子，把街上那些臭要饭的都关进去。这差事摸不着头脑，办不好怕他责罚。”

何大头四处看看，低声说：“这事，我琢磨着，可能跟一个大秘密有关。”浩子和张震的头都凑了过去。“皇军好像要在咱宁城搞个大事情，据说搞起来阎王爷都抵挡不住，我猜皇军要你们找的大院子……”他神秘地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