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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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何继儒去世后，温玉莲变成了赌鬼，赌输了就向何大头借高利贷，把最后一间铺子也盘给了他，说：“算数，算数，没工夫管，一个小上海就要了老娘的命了！”但小茉莉听张太太私下里说，是何大头逼她的。

店铺盘掉的那天晚上，胡管家夜里悄悄抱着账簿把茉莉拉到后院他屋里。

“小掌柜，这本账簿，还是大少爷在世时立的。是……”他鬼头鬼脑四处张望一圈后悄悄贴着茉莉耳朵说，“是和四爷交易的账簿。这是大少爷吩咐单独私下交易的，连太太也不知道。现在，这事我只能问您了。”

“胡管家，您可别这么称呼我，您是长辈，我受不起的。”茉莉见胡管家如此谦恭真拿自己当老板待，吓了一大跳。爸爸私下跟新四军做生意，她是第一次听说。她一页页翻看着账簿，胡管家逐条解说着。好一阵看完，他悄悄问道：“店铺盘出去了，这个交易怎么办？还有一笔物资没交货呢。”

“没有店铺就不能交易吗？按您说的原本这些买卖也都不是在店铺里做的啊。”

“没有店铺就没法办那些盐、布匹、煤油、纸张的通关手续，原本我去办这些手续，张老板都睁一眼闭一眼给办了，可是现在连个店铺都没有，这手续怎么办？”

“……”茉莉也傻眼了，这么大事仓促之间她哪儿知道咋办啊！扑闪着两只大眼睛她看了胡管家半天，说：“那我们现在有多少钱？”

“两千零一百九十二块大洋，旧法币二万一千一百叁拾肆元。还有一笔没交货的占款二千四百二十大洋，四爷那里答应付我们两千八百大洋，刨去各项费用我们小赚二百块。”

小茉莉想来想去，迟疑着说：“胡伯伯，如果去何大头那里入股怎么样？”

胡管家长叹一声道：“那三间铺子，可惜了啊。多好的店铺，尤其这最后一家，三开间、两层楼、带院子，光存货也值一两千大洋，连房子带货物、伙计，还有我们的老字号，一共才卖了三千大洋……”

“那我们现在拿一千大洋去入股，也好算三分之一股。剩下的钱进货，就用老店的牌照，您继续悄悄跟四爷做生意去。有何大头的名声，更好走货。”

“那二少爷肯吗？还有，万一太太问起来怎么说？”

“还是瞒着我妈吧。不然她知道了又会去赌……”茉莉现在真的很愁妈妈好赌了，她还不知道温玉莲最近又好上了抽大烟……“那谁和何大头去谈呢？”胡管家疑虑道，“我去，还是小掌柜您去？”

“您先去探探他的口风，问他准备请谁当掌柜，愿不愿意别人入股。我猜他还没想到请谁呢。如果他愿意请您，您就带这钱去入股当掌柜。”

胡管家咋舌道：“小掌柜的，这么大一笔钱您放心交给我去谈？”

“您是我奶奶、爸爸用下来的老人了，我相信您。再说了，您又不走远，胡妈还在这儿呢。”

“那也不行，我们还是请个中人来写个字据，我是您委托投资入股的受托人，您才是东家。”

“哦，那也好。原先爸爸跟您怎么付报酬呢？”

胡管家乐得心里发抖，更加多了一分谦卑说：“小掌柜，大少爷那时病重，又是帮四爷打鬼子的好事，我也就帮一份忙了。”手指头却不由自主地捻着，傻子都看得出那是点钞的动作。

茉莉转着眼珠说：“我知道洋货的生意很赚钱，一般都有对半利。我们跟四爷的少赚一点儿也获利不少。您在里面很辛苦，也担着风险，那我从净利里分给您二分利如何？”

“好啊好啊，小掌柜的，您真是做生意的一只鼎！我明天就去找张老板。”他悄悄对茉莉说，“我知道他也跟四爷做生意。”

“别说！我啥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您跟四爷做生意！如果您说出去，我绝不会承认的。”小茉莉满脸惊恐地叮嘱着胡管家。胡管家一躬到底说：“我失言了，小掌柜的，那些法币我也尽快换成大洋。我先去了。”

这一晚，茉莉睡得很香，梦里都笑，有钱赚，还能帮四爷打鬼子。

物价飞涨，日本人用代储券强制回收旧法币，一块钱换两块钱。虽然鬼子嘴上说得好听：“皇军的钱比法币值钱，一块钱顶两块钱用。”但谁也不傻，两块换一块眼看就是自己手里先少了一块钱。温玉莲在这方面是老道的，何继儒在世时立的第一条规矩就是不收纸币！她一直坚持这一条，所以店里的法币并不多，为了应付差事拿几千块去换了鬼子钱，然后交给茉莉说：“马上把所有的纸币都拿去买东西，随便什么都好。”于是茉莉跑去买了两丈多阴丹士林布和必需的日用品，把店里剩下的法币让胡管家全部连夜回老屋囤成粮食了。

何逸梅把当月发的法币全花光，买了几斤毛线屯着，又买了墨水、本子和白纸，还奢侈地带茉莉去看了一场电影。开春以后物价愈发涨得快了，今天能买一升米，明天连半升都买不到了。现在，她们很感激奶奶和婉玉妈妈，她们在乡下拼命收回租子，不要钱，要粮食。奶奶带话来说：“起码可以让一大家人都有饭吃。”冬天最冷时，胡管家运进城一船番薯，几天就卖完了。温玉莲让他把钱带回去，继续运番薯来卖。把原来酱园盘出去时拉回来的盐也带了大半回乡下藏起来，她们从没想到，连咸盐现在也成了战略物资了。

温玉莲很得意把铺子盘给何大头了。“没有你二叔的派司（证件），我们能这么顺利运这些东西吗？没想到番薯和咸盐都好赚的。”她摇摇头感叹着。

茉莉不敢告诉妈妈，何大头用她们的铺子贩运洋货赚得盆满钵满。她每天在小上海里不停忙活着，早上去采买，有时罗芳要她顺带送情报，吴记的山货很好，她也就和吴妈熟络了。

又到了月底，夜里胡管家抱着账簿悄悄跟她进了雅间。

“小掌柜的，这是这个月的账。四爷要的货交了，大奶奶说四爷很满意，货款也结清了。刨去费用，连上次的我们赚了五百九十二块。大奶奶说，四爷问咱们能不能帮忙搞点西药？”

“搞西药很麻烦吧？”茉莉接过药方，那上面的字大半是弯弯曲曲的外国字，一个都不认识。她把药单还给胡管家慢慢想啊想的，把在店里零敲碎打偷听到的有关消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说：“您去找张小开，他有办法，只要多付他百分之二十。”

“田中医生怎么样？他人很不错，对中国病人很和善，他就有西药。据说有中国人在他手里买到过。”

“不！不能找他。”

“为什么？这样快，顶多我们把百分之二十给他。”

“我不相信日本人。千万不能找他！很危险！”茉莉满眼惊恐。她眼里一下闪现出他从不同瓶子里给爸爸拿药的情景，她始终怀疑是他毒死爸爸的。

“可我从没听说张小开搞西药啊？他百货一只鼎是没问题的。每次我们搞的干电池和纸张都是他的。”

“您别管，就把这张单子给他，我宁可相信他。”茉莉盯着胡管家眼睛，等他点头答应了才接着问，“我们在何大头那里投的股怎么样了？那铺子的生意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