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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那年秋天(第1页)

hq沙漠——

提起这两个字眼,我们当然会毫不费事地联想到那遥远的西部,双眼立时被凄迷苍凉和海海漫漫的景象所笼罩。或许更应该想像一下“历史”这个庄重的词汇。沙漠于是便成为历史的某种浪漫,浩浩时光在地球的一隅留下完整的冷漠,散发着岁月悠古的气息,又沉浸在博大无穷的静谧之中。万物倏忽生灭,残朽中又见巍然。

遗憾的是,属于人类最美妙的思维活动想像或幻想,那时在我的脑海里却像一只残缺的伤鸟。我在等待一次命运的拍卖。于是,我来到了皮条大叔的牧点,临行只带了两样东西:一卷旧铺盖,一个破收音机。

沙漠里照例连续特大干旱,收音机里也照例播送着英雄们的唱腔,这两样构成了沙漠里当日{物质与精神的基本乾廓。夏末秋初,大地一律干得冒烟,只有陈年的枯草根刀割了般挺立在风中。还是当地牧人说得好,绵羊皮褂毛朝外拖八十里地,都不沽根草渣子。当地牧人同时又有一个经久不衰的习惯:出门抬头看天。天是一张麻纸,牧人苦得日爹操娘,似乎就剩下个喝烧酒。日积月累,房前屋后便堆出小山一样的空酒瓶子,阳光“打”在上面,呈现出一层迷离的耀斑,壮观得令人怦然心悸。据说那年小城酒厂的生产形势格外看好,烧酒瓶子像手榴弹似的源源不断,牧区便也在大旱之年盛产酒鬼。

皮条大叔仅有一间黄泥土屋,坐落在两道沙梁之间的一片开阔地上。屋里大半的空间又让几只破箱烂柜和坛坛罐罐占据着,人的活动余地很小,进门就得上炕,一步到位。

再没有地方了吗?

我睡在哪里?

我首先向皮条大叔提出这样的问题。因为在我看来,这样的问题不仅至关重要,而且迫在眉睫。问毕,我看看皮条大叔又看看皮条大叔的女儿。皮条大叔正在午睡,如雷的鼾声三长两短带着倒钩。皮条大叔后来睁开一只眼睛慢吞吞地说,睡在哪里?你说还能睡在哪里?就睡在炕上。那大智若愚的神情把我着实吓了一跳,我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复又问过一遍。回答十分肯定,你就睡在炕上。皮条大叔说罢,就不愿再理睬我了,翻个身又呼呼大睡。时值正午,屋外的阳光非常明亮,小屋里始终弥漫着人身上的汗臭和烧酒混合着的气味。

既来之,则安之,我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这时,皮条大叔那始终不说一句话的女儿却又莫名地笑了一声。来牧点之前,我并不知道皮条大叔还有个宝贝女儿,她那盯着陌生人入木三分的眼神让我很不自在。我在心里嘀咕,这父女俩倒是蛮有意思呢,一个酒鬼,一个傻女,远天远地守着个黄泥土屋。

皮条大叔的女儿叫召召。

几天后,我说召召你肯定不会超过二十岁。往下的话就不好再说了,牧区有早婚的习俗,这样的年龄早该走出娘家为人妻母。召召却说她十八岁还差三个月哩。好在召召并不怎么在乎。召召的诚恳和朴实,让我又有一点儿感动。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召召的基本功课其实就是到滩里放羊到井上饮羊和在屋里烧茶做饭。召召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气味,是阳光和羊膻交织着的一种东西,闻得久了竟然能够产生催眠的效果。于是,我发现自己对物质的嗅觉比较灵敏,譬如在一只只蹒跚眼前的羊身上,我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煮在锅里的大块手抓羊肉和鲜美无比的羊肉汤。接下来,我又发现自己闲得无所事事。惟一可干的事情就是跟着召召到井上去,和召召说说话不会显得过分无聊和寂寞。

上井的时候,我怀里揣着破收音机。别看这通体缠绕了几圈白胶布的破玩意儿,在沙漠深处立刻显示出了它的百般珍贵。但是电池快要耗尽了,声音呜里哇啦的,英雄们的唱腔变得嗲声嗲气非常滑稽。召召听过之后就忍不住地笑,黑里透红的脸上露出两排白牙。我曾不止一遍地看过一部纪录片,中国医疗队员去了坦桑尼亚和赞比亚,电影里的非洲人个个傻大黑粗,然而他们人人都有一口白牙。召召的脸黑里透红,身体发育得很好,牙齿更是白得极其醒目。女孩子拥有一口洁白如玉的牙齿是很值得骄傲和自豪的,召召你应该懂得笑口常开。我很想提醒召召明白这一点,却又认为这样做毫无必要。有时候,我也会莫名地替召召惋惜,她不是个牧羊女该有多好啊。

召召是个牧羊女,这个与生俱来的命运将陪伴她一生。

井槽边挤满了白花花的羊们。羊们的犄角相互碰撞着,发出一片清脆的噼啪声,像是砸一堆干枯的骨头。草滩上许久不见青草,羊们只能咀嚼一些陈年的枯草根,然后加倍汲取井水保持体内的水分。所以.羊们抢水喝的样子像一群乞丐抢一锅稀粥,争得不可开交。羊群中惟一的种公羊尚有几分雄健,头顶盘起两圈粗大的犄角,头颅昂扬虎视耽耽,小眼睛里流露出一股争强好胜的威严。在羊群中,这个庞大的家伙无疑是权力的象征,任何异性都是它追逐亲近和占有交媾的对象,像古代的皇帝那样不可一世。美中不足的是它的胸下恰到好处地围着一块厚重的毡片,毡片上遍布肮脏而可疑的污迹,时时掠起一股呛人的腥臭。每逢它烦乱的时候,就用那粗大的犄角猛击井槽什么的,喉咙深处爆发出一阵奇特的吼叫,那痛心疾首的模样令人恶心。我问召召这是为什么?召召便很认真地看看我,见我并非不怀好意或有意调侃,然后指一指苍白的天,做出天不下雨地不长草的手势。我明白了,这就是说不能让种公羊随心所欲地进行交配,在干旱的年景里,羔子多了是养不活的,反而会拖累母羊。看来,在羊们的王国里也存在着禁欲主义和人道主义的问题,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老色鬼。我说了这样一句活。

那种公羊突然停止撞击和吼叫,掉转头来恶狠狠地盯紧了我,继而翻翘着嘴唇龇咧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小眼睛里充满对我的仇恨和邈视。天哪,这家伙听懂了人语。我自觉周身浮出一层鸡皮疙瘩,竟慌乱得一时不知所措了。召召回头见找神情异常,问我咋啦?我说不咋。召召又问,你刚才骂谁?我说谁也没骂,骂秃头和尚。召召紧迫不舍,说你见过秃头和尚是个啥模样?我只得信口开河说在电影里见过。

召召立时羡慕得要死要活,说你们城里人真有福气,天天看电影天天过年。

天空热得发白。沙梁热得发白。草滩热得发白。

每隔几天,就会有一两只可怜的羊永远地倒下去。倒下去的羊都无一例外地睁大眼睛,遥望着苍白的天空,那眼睛竟然是水灵灵的,也许它们把最后的水分都聚集到眼睛里了吧?死羊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皮条大叔和召召司空见惯,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反倒让我显得孤陋寡闻大惊小怪了。

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给死去的羊们剥皮或者拔毛。因为皮和毛还能换钱,然后再换回来我们需要的烧酒纸烟砖茶和煤油。红兮兮流淌着浓汤血水的羊架子被扔进屋前的一道沙梁后面,那里便形成了一个白骨坑。可怜的羊们,在短暂的一生中就没吃饱肚子,死后又被剥皮拔毛,真正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羊们的骨头在灼热的阳光下横七竖八堆砌交叠,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场残酷战斗后留下的场景。白天有苍鹰盘旋其上,做很优美的滑翔和俯冲,饱食死羊之后又扶摇直上飘然而去。热得发白的天空和黑色的苍鹰构成了一道风景,像一幅言简意赅的版画悬挂在无边的旷野上。我坐在沙梁上,常常是看得如痴如醉,直到几个黑点消失在浩茫的穹隆,直到剩下白花花的阳光,剩下孤零零的我。

嗨哎——

召召又在唤我。最初听到这突兀的呼唤,真是让我有一种很不安的陌生感,然而这又是一种很有力量的呼唤。若干日子后,当我行走在小城尘土飞扬的街道上,也经常被这种呼唤所惑,搞得我内心十分的恐慌。

皮条大叔有一张很沉重的短腿木桌。皮条大叔说这桌子是用最好的枣木做的,它厚实耐用不怕油污而且越摩挲越亮,太阳和月亮底下都能照见人影,是祖传几代的古董。我点头认可。皮条大叔很满意我这种洗耳恭听的模样,活就逐渐地多了起来。这张被皮条大叔如数家珍的枣木桌子造型非常一般,却令我不敢无视它的真实存在,它是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道具。我之所以要这样不厌其烦地评价,是因为至关重要的两点:一是可以当做一堵墙来使用,睡觉时隔开我和召召。两个毫不相干的少男少女,同睡一炕算怎么回事?

有一张桌子隔开,能保持心理上的某种稳定状态。二是桌子由召召每晚搬出搬进,很好地层现着一个女子丰满而富有弹性的运动的线条。召召胳膊下夹着桌子,大幅度地扭动着腰身,整个姿态堪称优美。往往是在召召搬动桌子的时候,皮条大叔的神情十分生动,脸上充满了愉悦。皮条大叔不再说话,缄默地眯起双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嘴角挂着丝丝缕缕的微笑,微笑中又掺杂着百般柔情。

夜色如河,月光似水,召召幻化为一条游动的鱼,飘然而来飘然而去。实际上那是个无梦的时代,皮条大叔却像是走进了一个美妙的梦境。不知为什么,每见皮条大叔那柔情与得意俱加的样子,我就会想到召召迟早是要出嫁的,去给别的男人生儿育女洗衣浆衫,总不能厮守你皮条大叔一辈子。设想皮条大叔的晚年可能很孤单,我心里又有些不忍。

我不乏男人的同情心肠,同时又想得挺恶毒。如果事实果真是那样,也是没有办法的呀。

不知是什么虫豸在不远处呻吟,声音断续而凄怆,似夜行的人弹拨一根琴弦,发出阵阵如诉的呜咽,本该宁静的大漠之夜便罩上了一层神秘的气氛。也有长腿蚊子从屋后的水井边飞来,不断地袭击我们裸露的肌肤,嗡嗡声在耳畔袅袅不绝。哈,瞎眼的长腿蚊子,召召你来煨上一堆粪烟。皮条大叔边说边拍打胳膊,动作多少有点夸张。在屋里做饭的召召应声而至,沾满白面的手抓起黑色的粪块煨了火再去揉面,熟练得像是训练有素。召召手上的粪渣肯定淹没到白色的面团里去了,美好的夜晚便在召召这番不符合卫生要求的举止中变得不大和谐起来。每次吃饭我总觉得牙缝里有不祥之物,肠胃也有点痉挛。后来就不在乎什么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轰隆一声闷响,粪堆冒出尺把高的火苗,白亮亮的月光随即黯淡。火光映彻着屋前的一片空地,人影儿明明灭灭晃晃悠悠,幽幽如鬼。

夏末秋初,沙漠夜晚的空气宜人,隔着那张由召召从屋里搬出来的桌子,我和皮条大叔面对面坐在一条羊毛毡上。伴着一堆悠悠燃烧的粪火,以及从蓝玻璃般夜空流泻的月光,颇觉灵魂出窍。当一个人面对白天的单调感到厌倦时,似有渴望月夜下出现奇境的心愿。还在我小的时候,曾听母亲说过月亮是有魂魄的。月亮的魂魄常常在静谧的夜里在大地上悄然游走,我和妹妹永远不敢在月光下玩得时间太长,尽管那是小城的月夜。那么,沙漠深处的月亮呢?月魄应该是经常出没着的,我感喟着却又无言以对。

这时,召召端一口黑铁锅款款而来,将我拉回到烟火缭绕的现实。饭是再简单不过的,黄米掺面条,没有一星半点的油肉,汤汁浓得像城里人贴大字报的浆糊。我们很少说话,喝汤吸面的声音压倒了一切。我已经习惯了将黄米白面以及黑色的粪渣一起吞进肚里,它照例能够营养我的生命并不断释放出热量。香不香?召召每次都要这样问我。我一个劲地点头,还故意咂巴着嘴。召召就很高兴,说香了就多吃两碗,吃饱肚子不想家。召召总要跪着吃饭,那跪着的模样让人有些于心不忍。

召召这种跪着的现实,是不是和历史的某个部分构成一种因果关系呢?

求!你们城里人又咋样?那年我拉骆驼给你们城里人送盐,花十块钱只卖给我两根鸡巴长的麻花。皮条大叔以施主的样子居高临下审视着我,好像我就是当年卖麻花那个人的儿子,对我并不知晓的那件小事愤而不满耿耿于怀。召召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低着头很响地吃饭。皮条大叔还说自从那次以后,他再也没去过小城。小城有啥的好?沙漠里才是养活人的地方。我怀着几分苦涩的眷恋也怀着几分芬芳的憧憬,让皮条大叔把我同样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城贬得狗屁不是。我无法反驳,也不敢反驳,我吃着皮条大叔的黄米白面,也在接受着贫下中农(牧)的再教育。我的心里酸涩并涌,只能像召召那样低着头很响地吃饭。或许读者要问,说了半天,召召的母亲怎样还不露面呢?

其实,这也正是我深感困惑的一件事。

关于这件事,我无法主动启齿向皮条大叔和召召打听,父女二人对此似乎讳莫如深守口如瓶。听别的牧人说,召召母亲模样俊俏,却是个水性扬花的女人,屋前的柴垛上总是拴着男人们的高头大马和双峰笔直的骟驼。后来召召母亲跟了常年在沙漠里八方游走且神且鬼的一个骟匠汉子,趟过黄河去了,从此音信全无。皮条大叔牙齿咬得咯嘣脆响,挥拳砸掉灶台上的一个拐角,对召召说,我就是你娘。我说召召的母亲有可能去了后大套。这个牧人奇怪地盯着我说,你咋能知道?我说召召的母亲总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后大套是浩浩八百里米粮川,以我之见,她是奔那里的白米细面和胡麻香油去了。一个模样很不错的女人,有理由吃得好一些,穿得好一些。这个牧人被我一番白作聪明的辩解弄得很生气,瞪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说,你他妈的求事不懂鸡巴背得一捆,你知道个啥?世上女人一生只爱男人的两样东西,热身子和好心肠。这个牧人见我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乘机兜售了一套关于女人的“学问”。他说其实女人很简单,只要你让女人满足让女人高兴,她就是你的了。许多男人并不明白这一点,所以许多男人的女人就让别的男人给勾引走了,你的女人就成了别人的女人。

我和这个牧人是偶然相逢。当时我到一道沙梁下撒完尿,正百无聊赖地观察两只俗称屎爬牛的黑色甲虫斗得难分难解。一只折断了一条大腿,另一只少了一根触须,可我始终找不到它们的眼睛都长在什么地方。渐渐的,天色变得朦胧起来,不知是哪颗星星先亮的,泼墨般洇濡的天空在陆续闪烁的星群中,静谧得意味深长。我和这个牧人也是面对着面,他的脸虚幻地亢奋着,眼睛里流露出挑逗的神色。你去问召召嘛,召召啥都知道。扔下这句话后,这个牧人便撒腿上马,扬长而去。

皮条大叔出门好几天了。

皮条大叔一走,黄泥土屋立时变得空旷了起来。这使我隐约意识到,生活中突然少了一个你亲近或者熟悉的人,会留下一种空白,让你回味和思索。那么,召召母亲的离去呢?召召的母亲像个传说一样扑朔迷离,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色彩。为证实那个牧人所言的可信程度,我还特别留意了屋里的灶台。灶台的一角确实是后来补上去的,并且低下去半寸多。

我躺在炕上,头枕着皮条大叔的枕头。枕头可能一次都没有拆洗过,蹭了厚厚的一层头油,格外地凉爽。召召到草滩上放羊去了,我就心安理得地躺在皮条大叔的位置上,刹那间的感觉我就是皮条大叔,而真实的我却突然消失了,不知又流落到什么地方。地上扔满了白花花的烟屁股,我就是在这几天开始学习吸烟的,吸的是那种白纸盒上印着两颗绿西瓜的纸烟,两分钱一包。陪伴我的还有几只老鼠,它们目中无人地游来荡去,甚至将一些米粒儿大小的排泄物留在烟丝上。我把这些排泄物轻轻拂去,照例吸得有滋有味,伸出左手食指枯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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