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聿城跟着梁庵道上了车,她立在蔷薇藤下,往车窗那儿瞥去,直到车驶出去,她与傅聿城一个对视,却又错开。
多奇怪,傅聿城把她变成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女生,站在十六岁的关口,咀嚼的都是晦涩心事。
那时候轻而易举喊出的喜欢,如今字字重逾千钧,连它的同义词都想要回避。
没给她纠结的时间,杨菲菲歌舞剧公演的日子一天一天逼近。
公演前两天,梁芙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慌。她超过一千多个日子没有接受过观众的审视,对自己能不能完成这场自己十二岁时就能轻而易举拿下的演出,突然之间没了信心。
跟傅聿城提离婚那天,翻箱倒箧找出来的那个装着她初次公演《天鹅湖》门票的信封,如今被她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连同陆松云的名片。
梁芙在家把公演当天要跳的所有舞蹈熟悉一遍,在书桌旁坐下。台灯下压着那信封,她抽出来,拿着那张名片翻来覆去地看。
最后以破釜沉舟的心情,把电话拨了出去。
演出晚上七点半开始,但下午他们就得去提前熟悉场地,并做最后一次彩排。
大家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紧张状况,唯一不紧张的可能只有杨菲菲。她已经换好了戏服,化好了妆,顶着假发和黑框眼镜满场蹿,到处给人做思想工作。
梁芙也紧张,但忙碌让她没时间操心自己。彩排全是掉链子的人,她得挨个最后再叮嘱一遍注意事项。
一贯表现最好的刘念这时候反而最让人操心,抱着脑袋不断嚷嚷“我忘光了我忘光了”,怕她的消极情绪传染给其他人,梁芙还得把她带到一旁单独隔离。
忙忙乱乱,时间还是分秒不错地逼近了最终开演的时间。
蒋琛把傅聿城往观众席上带,快要开演了,大灯都已经灭了。
“老傅,特意给你的留的座,三排正当中最佳观影位置,你要是看得开心了,捐款要不也意思一下?”说着往他手里塞一张节目单,翻到最后一页,“这儿有个二维码,扫一扫就行。”
傅聿城笑说,“行,谢了。”看蒋琛并不打算坐下,便问道,“你不看?”
“我得去后台陪着我媳妇儿,她紧张,一会儿该忘词了。你自己看啊,我先走了。”蒋琛拍一拍他肩膀,黑暗里穿过座位之间狭小的缝隙,往舞台方向去了。
其实用不着蒋琛特意留票,已经是整个剧院最小的场子了,也没坐满。目测来的都是杨菲菲学校的人,第一排有人举了条幅,从后面看不清什么字,大抵是些加油鼓励的话。
开年以后工作繁忙,他没找到与梁芙联系的机会,唯一借口可能就是落在家里的东西还没收拾,可一旦开口就跟彻底一刀两断没什么两样。
人很焦灼,有种暗暗与自己较劲的架势。
没等多久,音乐响起,大幕拉开,率先出场一个长发黑框眼镜的女生,大约就是女主角杨菲菲。
剧情简单易懂,傅聿城看得有几分坐立难安。大抵杨菲菲的经历,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赵卉。
第一幕近尾声的时候,杨菲菲的男朋友出场了。
因场内光线黑暗,那节目单上印的字看不太清,傅聿城也没费心去看,不知道梁芙到第几幕才会出场的。
演出一开始,他就在盼望梁芙露面,等她真正露面,饶是已经看过那张扮男装的照片,他还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是灵动的,神采飞扬的,与静态的照片全然不同,和隔着屏幕的视频全然不同。她一出场,四周便有人在议论究竟是男是女,但等她一开腔,压低的嗓音和大开大合的舞步,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没人再关注性别,因为那并不重要。
那种专业舞台浸淫多年而形成的魅力,几乎有一种压倒性的气势。
傅聿城屏息,听见自己心脏如擂鼓猛烈跳动。
如果说,这世间有什么事情是他觉得后悔并且想要倒转时间去弥补的,去看一场梁芙的演出一定是其中之一。
念研一的时候,他有一万次的机会,但每一次都未付诸行动。究其原因,是可怜的自尊心作祟,害怕已然耀眼的她,舞台之上光彩更甚,让他自惭形秽。
等后来他终于决定要去看的时候,却再也没了机会,一场没有出演的《吉赛尔》,是他,恐怕也是梁芙永远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