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往校场方向走,刚走出一箭之地,便看到道边乱石摆出的暗号,他踢散石子,转头往营外走,一路行至僻静处,驻足溪边。
一道轻盈迅捷的青色身影随即掠至他的身边。
“事都办得如何?”
戚寒野低着头,缓慢且细致地看着折子上的朱批,一字字读过去,用词之生动鲜活,恍若那人就站在眼前,气得脸庞涨红,叉腰撸袖,用他独特的骂人方式厉声控诉。
“绛萼办事,公子还不放心么?”绿绮眼看着自家公子的嘴角一点点扬起,虽不明缘由,但公子心情好,她也就跟着高兴起来,“谶谣自庆春楼散出去后,很快就传遍京城,雍峤也在我们的刻意引导下找到了蒲嬷嬷,他连日来撺掇勾连,总算也不那么废物,成功劝动敬王召集大议。本来万事顺遂,只是皇帝比想象中难缠,硬是以各种借口两次推迟大议,险些就被他误了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皇帝亦有他自己的谋划与考量。”戚寒野道。
“如今大议日期已定,就在七日后,在明雍殿,还特地让所有皇室宗亲与官员全部到场。”
“倒是难得一见的场面。”戚寒野阖上折子,“不妨去凑凑热闹。”
“公子要回京吗?”绿绮有些惊愕,“虎威军不管啦?”
“云州已安,军权已收,再留下去也没太大意义,再说,圣命难违。”戚寒野苦笑,“绿绮,我心中有些不安。”
“公子因何不安?”
绿绮更惊愕了,因为在她印象里,公子从不会在属下面前轻易袒露类似的心绪,若是绛萼在,恐怕不安二字一出,她立刻就能明白公子在烦恼些什么,可恨自己从来是根木头,听不懂人话。
阳光下,戚寒野盯着溪面跳跃着的粼粼碎光,沉思良久,随后将手中折子递给她,微笑道:“近来无人在旁监督,想必你已久不看书,刚好借此机会,抄点兵法,对你浮躁的心性或能有所助益。”
“哦,好。”绿绮下意识接过,待反应过来后,疑惑地张大了眼睛,“……啊?”
第100章
秋去冬临,在四四方方的皇宫大内,季节的轮换似乎也被高墙限制,常居的大殿中总是温暖如春,御花园中总是花团锦簇,没有连绵的衰草,冰封的河谷,亦没有巍峨的雪山,苍莽的旷野,有的只是头顶那一方铅灰色的天空,单调,压抑,却透着不祥与诡谲。
太后在殿门前仰望移时,见福安独自一人自游廊匆匆赶回,心渐渐下沉。
“兄长还是不愿见哀家?”她松弛向下的嘴角已显出衰老的痕迹,年轻时的风华在今日像是突然间消磨殆尽。
福安无奈地摇了摇头,担心她在门口待久了着凉,欲搀扶她进里。
太后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脚下一步未动:“你可曾与他细说厉害?此事若牵扯出来,非同小可,恐会葬送我谢氏百年基业,兄长难道不清楚么?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意气用事!”
“娘娘。”福安欲言又止,还是决定告知她真相,“奴才几次前去都被拦在府外,压根儿就没见到太师他老人家的面。”
太后一怔,神色黯然:“他至今仍把策月那孩子的死怪在哀家的头上。可即便如此,他再怎么怨恨哀家与皇帝,也不能冒险去做如此蠢事,哀家瞧着,他这是昏了头了。”
“太师这几年也过得十分不易,朝中凡是与他走得近的官员一律被认作谢党,在圣上有意无意的纵容下,遭到大肆排挤,势力大不如前不说,隔三岔五便有人翻起从前的旧账上疏弹劾,太师光是写答辩折子都分身乏术,心里自然就生出许多怨气。”福安道,“他先后失了二公子与二小姐,又与大公子生了嫌隙,一度闹到断亲的地步,这些年来也只有恭亲王夫妇在跟前尽孝,如今他做恭亲王的指望,想助他成一番事业,也在情理之中。”
“若果真能成大事,哀家也无话可说。”太后摘下手上缠绕着的佛珠,置于佛龛前,双手合十,“怕只怕他们想得太浅。哀家了解圣上,圣上既敢如此隆重地召集大议,必是有什么绝对有利的证据,到时再反过来做个圈套,请君入瓮,临了被一网打尽的还不知是谁。此事不能再耽搁,福安,速去备轿,哀家要亲自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