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子夜梆声·
————
在皇宫中,四时之变再好辨认不过,只要朝御花园的满园芬芳探上一眼,应景的花卉密密匝匝铺在每一处角落,昭示着春去秋来夏消冬尽。
花养百日,花谢一时,碾落成泥哪有什么香如故,只不过是沾了一身的土腥,也没有力气再攀回枝上,重来一回。
馥郁香气丝丝缕缕缠绕在龙床上,萧瑾禾目光涣散,她望着龙凤呈祥的帐顶,眨了眨眼。
一股突如其来的笑意自脚底而起,入猛烈的香气袭来那般一路牵肠挂肚蹿上她的胸腔。
她蜷缩着侧过身子,死死捂着嘴。
她不能笑,全天下坐在最高处的妖怪就伏在她身边,一着不慎,她的脖颈就会被咬断,温热的血溅在床帐和妖怪的脸上,把每一处都染成血的味道。
她一进来,就闻到此处的血气冲天,熏香只是为了掩盖血迹,欲望的味道,就是血的味道。
在她憋笑到胸腔要爆开之前,总算有宫人来服侍她起身,他们叫她如答应,给她穿上承宠之后的赤红宫袍,像极了血的颜色。
衣料与肌肤相贴,她总算不再牙关打颤,被冻僵的四肢百骸一点点回温。
除了皇后,没有人能在皇帝榻边安睡。
后来皇后也死了,肯定是被妖怪一口一口拆吃入腹,最后只留了下一个牌位,证明曾经真的有这个人存在过。
走出承安殿寒风便撞入怀中,服侍她的贴身宫女名唤冬怜,可她最讨厌冬天了,一把伞挡不住北风萧瑟,遮不住冰雪冻骨,除了让人在这茫茫雪夜中更加孤寂。
脚踩在青砖上,笃笃的声音铺向漫长的宫道,冬怜撑着伞跟不上她的步子,碎步越来越快想要跟上她,却在下一刻被她猛然推开。
“呕!”
萧瑾禾一头撞在道旁的宫墙上,手掐着脖子不住干呕,夹杂着终于能放声的大笑,额头抵着墙面滑下身来,摔在路边未干的雪水里。
“小主,小主你怎么了!”冬怜瑟瑟发抖地爬向她,在她尖利的笑声中汗毛倒竖,被她狠狠一瞪:“不许叫我小主!”
她跌跌撞撞扶墙爬起,冬怜想来扶她,被她甩袖推开,一主一仆缓行在无人的宫道上,回到安如轩。
安如轩离承安殿算得上一个打东一个往西,就算她承恩下来,也没有一顶步撵送她回去。
这是太后在敲打她呢。
许留骗她,这宫里根本没有萧泉,哪里都找不到阿姊,一年到头,没有人再问她长高了多少,没有人再喋喋不休要她用功。
她把自己埋在这全是妖怪的深宫之中,腐烂气息渐渐蔓到她的五脏六腑,呼吸间全是血腥味,她几乎要想不起自己是谁。
前脚踏进安如轩的门,后脚她就把身上的赤红宫袍扒下来扔在院中,她不要把那血一样的衣服穿在身上,那会让她做噩梦。
梦里丛云的血一遍遍溅在她的脸上,咸腥的血顺着她的脸滴落下来,把她身上的靛蓝春衫染得触目惊心。
丛云圆圆的眼睛里布满了痛苦和怨恨,很快,那张扭曲的脸被黑暗吞噬,只有她的心跳声和喘息声散在风里,直到她满头大汗醒来。
不知从哪一天起,她梦里不再有丛云,而是一面面铜镜,丛云扭曲的面容成了她的面皮。
她听到自己娇笑连连,脸上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风情万种。
萧瑾禾不仅活下去了,还以破竹之势一月之内封了妃位,孟妃对她越发在意,太后对她越发满意,她是后宫中见血的钉子,扎进每一个想要搅弄权势的人眼中。
许留骗她,她要许留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