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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口不提顾寰,不在师夜光预料的反应之中,不过说实话,他松了一口气。师夜光不是会安慰人的那种人,何况他对齐昭昀的了解足够了,知道自己也劝不动他。
不过现在想想,当时他和巫烛二人轮流定论,说这个人以后的人生多艰,真是绝无虚言啊。当你以为已经无法更惨烈的时候,总会发生新的事情,让你意识到原来不是的。
师夜光无话可说,齐昭昀默然了片刻,后者抬起头来,问道:“既然现在算是……宁靖下来,你与惠王的事,是否可以……”
师夜光迅速摇头:“不必了。”
他没说为什么,因为原因说起来有些复杂,且相当任性,师夜光也不想对齐昭昀多说。没错,二人现在算是某种古怪的盟友,但即使如此,世上也没有能够毫无秘密的盟友。
挚友也不行。
齐昭昀也不追问,师夜光欠了欠身,调整了一下坐姿,终于说起自己的另一个来意:“我只知道一个办法,能够让这样的宁靖延续下去,那就是陛下必须稳稳当当的坐着,可你要知道,唯有大乱之中才能浑水摸鱼。他不愿意进,也有人逼着他更进一步,风风雨雨少不了的,我得和你站在一起。”
不等齐昭昀提曹禤,师夜光就率先道:“丞相已经年纪大了,终有退下来的一天,以我之见,他也不会再撑几年了,你我必须结盟,才能抗衡。至于他……形势不容人情,都是身不由己罢了。倘若陛下对他心生猜忌,倘若他久在高位,受不了一人之下,倘若他惯于发号施令,不愿还政……赌,是赌不得的,我也不要到时候再后悔。万箭穿心,终究不是个好死法。”
齐昭昀不予置评。
师夜光并非不信任赵渊,只是事实与心愿终究是两码事,但他是真的信不过赵渊。这个人的秉性,好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一人独大,把持朝政,这样即使没有野心也会滋生出野心。距离小皇帝能够亲政至少还有十年——曹禤定下了小皇帝十六岁亲政的时限。
在这十年之中如何使朝堂各方势力平衡,如何让天下承平安靖,就是他们这些臣子的职责。
齐昭昀知道自己终究要站到这个位置上来的,虽然他对丞相之位并不看重,眼下最要紧的事仍然是从赵渊手中分得军权,少不了把他大都督的名头坐实,至于丞相么……曹禤能够支撑几年,就要支撑几年。
谁也没有多余的选择。
堪称草率的与师夜光结盟之后,齐昭昀想了想,觉得既然二人都是失意之人,不如开一坛好酒,于是留下师夜光,找出一坛陈酿,和师夜光分享。
师夜光喝醉之后像只巨猫,慵懒的靠在屏风上,四仰八叉坐在地上。齐昭昀绕过他奇长无比的两条腿出了门,正看到满天星斗。
情人的眼眸如星。
第一百三十三章,心火
最终傅明找到齐昭昀的时候,他坐在丹枫墓前。当时埋葬这个客死异乡的少年的时候,并没有墓碑,不过无论是齐昭昀还是傅明,都不可能忘记这个地方。
多年来这墓前两棵松树中间,时常放着一束野花,有时候是傅明,有时候是齐昭昀。清明节,中元节,十月一,总有人来上香,奠酒。
诚然他已经死去了,但对有些人而言,他就是活着的。
但傅明最初并没有想到游荡在外的主人会来这里。她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阴影里看了一会,知道这不是在祭奠丹枫,而是另一个人。
顾寰的墓葬尚未修筑完成,他毕竟也是为国捐躯的身份最高的人,生前为列侯,身后只可能追封得更尊贵,因此小皇帝坚持,其余人也不反对,给顾寰择定的墓葬在南山之下,靠近祭宫,宏大又肃穆,但也需要时间来修建。
好在他已经只是一捧灰,多等一等倒也无所谓。
其实要是按照齐昭昀的意思,还不如把他葬回燕川郡。可惜,燕川郡才刚收复,还算是边塞,那里混杂许多北戎人,或为奴仆,或为战俘,男女老幼都有,而当年顾寰在北戎烧杀抢掠,要是真的葬回去只怕不得安宁。
这与齐昭昀的初衷相违背。
葬在南山下,至少他还能时常去看看,葬在燕川,恐怕就是此生不再相见。
齐昭昀和惠王一样,倘若他将来离开新都,要不然是落败,要不然是从权力中心跌落,这两种可能都有死亡如影随形,而他想做的一切也必然是失败了。因此,可以预见的,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足够长久和牢固的生活在新都,与惠王制衡,代替曹禤。
说来真奇怪,赵朔驾崩其实还没有多久,但世事已经天翻地覆,他们不再打仗了,但仍有未竟的功业,未完的计划,生活艰难而痛苦,居然始终没有改变。
就像是齐昭昀离开新都也有一段时日,然而当他回来的时候,就像是坠入一个熟悉的梦境一样,又深,又沉,昏黄的颜色。
虽然物是人非,虽然到处都是空洞和诡异的失落感,但这里毕竟熟悉。
傅明站在树影下静静的看着他,察觉出他的醉意已经所剩无几。现在天黑了,外头是很冷的,她只看到一个漆黑的影子坐在地上,姿势随意,毫不顾及仪态。
虽然以前就侍奉这位主人,但傅明很清楚自己位置所在,是绝无可能真如外界所想成为齐昭昀的宠姬的。她只好竭尽所能去照顾他,去陪伴他。
但也仅此而已了。
虽然二人都算是亡国离家的人,但齐昭昀与傅明是截然不同的。她太脆弱,又太无用,像一尊珍贵的瓷瓶,倘若无人保护就要摔碎,而没有人会认出年代与历史。又或者像一株名花,免不了被连根拔起当做柴草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