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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波乱子一出,顾寰现在正是警惕的时候,刚想上前,就听到一声孩童的声音,还有些熟悉:“公子!我都看见了!”
齐昭昀搂住那矮小身影的肩头,默不作声的抚摩安慰,顾寰这才分辨出是那个齐昭昀带上路的小童,当初拜会齐昭昀的时候,来应门的也是他。
虽说这孩子跟在齐昭昀身边,平日里很是少年老成,且眼高于顶,轻易不肯让人帮自己照顾齐昭昀,务必事事亲自过手的,却到底还是个孩子,被吵醒之后又认出闯营的是巫见,再见齐昭昀在方寸之间射杀巫见,已经是吓坏了,等到外面的声音都平息了,这才扑进来寻求齐昭昀的安抚。
顾寰听他已经哭起来了,双手搂着齐昭昀不放,而齐昭昀也任由他赖着,甚至抱起这个小童,到榻上坐下安抚,觉得这时候的齐昭昀似乎才是最真实,最温柔,又最不容人插手的,一看帐外有自己的亲兵欲言又止,就自己走出去了,让他们二人说一会话,或许比他不知如何安慰的胡言乱语更强几分。
“怎么了?”
顾寰一步踏出帐外,就放下帘子不让人窥视里面的动静,主动对亲兵发问。
亲兵手里捧着那把巫见的武器:“将军,这刀左何处置还需将军示下。”
顾寰从他手上拿过来,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以他见惯锋利兵刃的眼光,也不得不说这刀并没有华而不实,是真正的好刀,吹毛短发,映照着寒光,好似一泓水。
“怎么,没有找到刀刃么?”他想起这件事,追问了一句。
亲兵摇头:“没有,那人身上并没有,还有……”
他正想问巫见的尸体该怎么处置,顾寰就先给了答案:“装殓了,投到江里去吧。吩咐下去仔细盘查,务必将漏洞都补起来,倘有细作……”
“格杀勿论。”
亲兵肃容抱拳拱手应了,顾寰却被一件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往前走了几步,躬身拾起。
是齐昭昀替他擦拭金簪的帕子,之后被他随手丢弃了。顾寰想也知道齐昭昀这等人,自然是不会再用血污的帕子了。他借着月光一看,见只是素白,连个暗纹都没有,更什么都没绣,难免觉得意外,仔细一想,却觉得心里有大磬击了一下,清音回响。
齐昭昀,是给刘朝服丧呢,不愿意见鲜艳的颜色。
巫见问他将来如何面见先帝与祖宗,齐昭昀回以千秋之后自有人评说,好像坦荡,但大概已经不抱希望于将来泉下相见,再被公正以待了。其实……他也觉得自己是有罪的。
第六章,最是风波恶
顾寰再回到齐昭昀的帐中时,那童子已经被哄好了,脸上犹有泪痕,紧紧依偎着他不肯稍离,好似雏鸟紧抓住成鸟。
见到他又回来,齐昭昀也并未预料到,却不多说什么,拍了拍怀里的孩子,对他解释一句:“他毕竟还小。”
人虽然小,志气却不见得,这童子对顾寰一向不假辞色,见了他也不愿意表现软弱,抹了一把脸站起来,中规中矩:“不打扰公子了,丹枫先出去了。”
这倒是顾寰头一次知道这个童子的名字,他不露出异色,齐昭昀也将这童子的郑重其事看得很重,点一点头,严肃的让他退下了。
帐中只剩下他们二人,顾寰这才坐在齐昭昀身边,低声道:“都督……也殊为不易。”
他起先对这与自己同龄的年轻人多加照顾,不过是战胜者的优容与风度,后来又因一席时世如轮的话,悚然惊觉齐昭昀如此透彻,又如此苦涩,不得不分出更多心力来注意他,到了现在,甚至把注意变成了同情。
齐昭昀是不要人同情的,可顾寰的柔软情绪要生发,也容不得他管制。他只是不在齐昭昀面前流露,对他一切如常,当做什么都没有而已。
顾寰的人事与故事,都比齐昭昀简单许多,虽然也苦痛,但齐昭昀毕竟遭逢巨变,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都得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无可懈怠,无处躲藏,无法拒绝。
真是苦啊,苦得叫人没有言语来形容。
齐昭昀却一向举重若轻,听到这年轻将军的心里话,也只回以轻飘飘的一笑,似乎浑不在意:“是我做的,我认,将军更不必替我在意。”
顿了顿,又说:“余心领了。”
他对这一切都坦然受之,或许是因为在代君王写下降书那一刻,就都预料到了吧,因此早就预备了一种态度来面对,倒好像胸有成竹,又或者不知悔改。
只有旁人表露出复杂善意的时候,他才生动一点,以诚挚的谢意作答,不过其下真正的意思是,不必了。
无论是什么,都不必了。
齐昭昀既然以一己之力承担起亡国之恨,也就将这件事当做了自己的事,必定不会同人分享,或者分担,苦痛都由他,其他人也插不上手的。
其实要顾寰以旁观者的眼光来公正评价,江东之倾颓既非一日之功,也非一人之过,最不该被引以为耻的,大概就是齐昭昀了。
自从前朝覆灭,几经迁都,战乱至今尚未结束,各方军阀混战,天下一分为几,江东在其中并不算孱弱,且因天险而固若金汤,虽然占尽澜江以东之后南有巫祸北有强雠不能扩张,但物阜民丰,超然于格局之外,立身相当稳固。
可惜时移世易,固若金汤也能变成疲软无力,江东与外界并无联结,虽然觊觎广袤之地,但也同样被商王记挂在心,大小战役不断,彼此对峙数年有余,再加上叛逃到南疆的巫女终于征服蛮夷,开疆拓土得以立国,第一件事就是反扑,江东首当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