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衙门口大声宣读投案自首的报状,称被逼到走投无路才接下这丧尽天良的差事,被上头的人大敲竹杠出人出力倒贴银钱不说,眼下连性命都得搭上,喊冤喊得震天响,破罐破摔,要检举恭亲王贪墨不法,中饱私囊。
他也着实有些能耐,哪怕官府第一时间驱散了围观民众,封锁了消息,但一夜过去,此案还是彻底发酵开,且各种小道消息真伪掺杂,其中不乏耸人听闻之语,甚是龌龊不堪。加上官府支支吾吾的暧昧态度,流言一经蔓延,就甚嚣尘上,闹得满城风雨。
另一边,云州军中,谢策月前脚刚收到父亲家书,后脚就收到皇帝圣旨,公开诏他进京述职,又着意强调从速二字。
既是述职,轻车简行,几十名扈从亲随足矣,人带多了就不合规矩。
可若依父亲家书所言,此次入京恐怕远非觐见述职那么简单,人马自是带得越多越好,否则到时事有变将在外,远兵救不了近灾,才真个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思索良久,立即飞骑回奏,以军队越冬事宜未毕为情由,请“稍延时日”。同时又修家书,详问谢衡信中所言头尾。
他想拖一拖,等探听完各方消息再动不迟。
但皇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仅仅过了五日,诏谕又到,这次用词更为强硬,要他将军中琐碎事宜交付两个副将主理,即刻启程。
于是谢策月转报骤染风寒,病躯羸弱,不堪舟车劳顿。
没想到雍盛直接抽调相邻两省的名医,临时组建了一个近二十人的医疗使团,浩浩荡荡而来。并派中贵人莲奴星夜兼程赶来接应,说是接应,其实是探病加督促,真要被发现装病,那就是欺君。
谢策月拖无可拖,赶在中贵人抵达之前,点了一队亲信,共两百余人,匆忙上道。
如此一催再催本就反常,启程后也是每隔三日就有旨意传来询问落脚何处,谢策月心中不安,脚程故意放缓,直拖到除夕当日,才迤逦赶至京郊。
到了京郊,便不再往前,原地扎营后,先遣人至谢府家中报信。
彼时谢衡正在慈宁宫中,陪太后吃斋礼佛。
岁除之日,宫中一大早就举办的驱傩送秽仪式刚结束,各宫忙着张灯结彩,画门神,换桃符,焚熏苍术,预备应节物事。脚步纷沓,衣料窸窣,时时能听闻压抑着的的欢声笑语、爆竹声,或嗅见硝药的气息,而门外愈是热闹,就愈衬出殿中兄妹二人之间的冷清。
一言不发地用完膳,漱口净手,宫婢再安静有序地撤下席面,换上茶点。
谢衡慢慢啜饮热茶,好半天后,嗒地一声放下茶盏,声音不轻不重。
太后的心却跟着狠狠一跳,捻佛珠的手顿住。
“又是一年过去了。”谢衡眺望门外,忽然间有感而发,“小皇帝长大了。”
太后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只不过是年岁痴长,未见得心志也跟着长了。”
“是。”谢衡笑了一声,声音中却无半点笑意,“所以才轻信宵小进谗,着了外道,与咱们生了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