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赏送至朔州的时候,鹿偈还在练兵。
万无禁着人喊她,她刚进营帐,被炭火一燎,被风沙吹红的脸更红得发痒了,她胡乱搓了搓干裂的脸,目光一眼瞧见侯官模样的人,登时把身后亦步亦趋的贺儿荒往外一推,险些没推动这越发敦实的小孩儿。
贺儿荒自觉往后退,她虽然格外粘微鹿偈,却很有些害怕万无禁,明明许多人说这位新任的右都督格外风度翩翩,乍一看跟那文人士子似的,可她总觉得这人眼睛一扫,连她今日吃了几十个饼都知道,她害怕。
万无禁大冬天也没放弃自已手中的鏖尾扇,他又怕冷,火盆离得近,羽扇都被燎了一圈焦毛,他冲贺儿荒一笑,吓得在帐子缝隙偷看的小孩儿一个激灵就背过身去了。
立在帐中的侯官见着鹿偈来,唤了声“鹿将军”。
鹿偈抱拳行礼,“有劳,是陛下送信来了吗?”
“送赏,也是送信。”
“章武王病重,陛下请万都督全权接替章武王之责,由鹿将军协理,分为左右都督,弟兄们先到的恒州,已经给广阳王送过来赏了,广阳王加封司徒,北道行台,教化北地各族民众,食邑也加了一千,可见皇上褒奖之意。”
万无禁扇着扇子,心知这是新帝对他们站队投诚的褒奖,委以如此重任,想必元潜心中是欢喜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鹿偈,鹿偈在衣襟上蹭了蹭手,才伸手接过那锦盒。
“如今你也是都督了,”万无禁扇着风,“感觉如何?”
他知道元煊这是为什么,也看得出来鹿偈这些时日的改变,这孩子身上有北镇军户的血脉,打起仗来有股不要命的狠劲,只是智谋差一些,还是读书没那么多。
元煊把她放在自已身侧当将领,是要他慢慢培养她成长,如今她已经是个好将军了。
假以时日,也会是个好将帅。
万无禁轻轻叹一口气,那位是怎么在落魄的时候,还能挖出这么一群颇为厉害的女子。
小小佛寺,居然容下了未来的王侯将相不成?
还是说,这世上的女子本就厉害,只不过从来没人想过她们也能成才?
鹿偈急着看锦盒里的信,听到这一句,下意识挠了挠头,“没啥感觉,就,不能叫主子失望?得好好努力,继续操练那群兵。”
朴素得万无禁想笑,笑完又觉得元煊看人实在准。
“元谌想要带兵回平城,平城在广阳王驻守的恒州境内,恒州刺史姓穆,若他谋反……”
鹿偈闻言猛然握紧了锦盒,“穆平若是谋反……那广阳王危险!”
“若广阳王不受他们的威胁,只怕要遭。”万无禁这般说着,却仍旧坐在上头,扇子扑棱棱地将火星子都扇起来。
鹿偈皱眉,“再扇下去,小心那羽毛又被燎了,到时候只能扇光秃秃的杆子。”
万无禁笑容依旧,只是眯起眼睛,显出老谋深算的狐狸相来。
“烧起来才好呢。”
鹿偈哼了一声,转头掀了帘子出门,万无禁方才敛了笑容,低下头静静看着长案上的密信。
元煊给聪明人的信向来简单,只有薄薄一张纸。
纸上只说了三件事。
一件是联合当地豪族拿下恒州,一件是分化綦氏内部接收降将,最后一件是要他保全广阳王,收拢北镇人心,最后许了他爵位与官职。
万无禁轻轻出了一口气,这位新主埋下的钉子太多,他居然到现在才能在她的字句里窥探了全貌,一封信不足百字,却恩威并施,没告诉他豪族和降将究竟是哪些,也没告诉他具体需要配合的是哪些人,可给的任务就证明了这是新帝早设下的计划,也早就安插好了人手。
明明她几乎一直被困在洛阳之中,是怎么能够将一切尽在掌握并设下一个个棋子,最终连成天罗地网,将一切都收拢在自已掌握的。
二人不过半路君臣,相交不多,可他还是有些感慨。
他还当自已得在这乱世辗转许久,才能得遇明主呢。
照这么瞧,他还真就上了条大船,暂时不必下船了。
万无禁轻叹一口气,“还能怎么办,布好人手,准备好去救广阳王。”
跟前的侯官忍不住笑,“万都督怎么就那么笃定恒州会乱,穆平会危及广阳王呢?广阳王得北地民心已久,更是与平城旧臣关系极好,若没有广阳王,只怕平城早就在叛军攻城之时沦为废墟了。”
“若是你,就甘心被这么抛弃在北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