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见她越发认真起来,突然大笑出声:“我胡扯呢,你也信啊!”
绯心气极,他装腔作势已经出神入化,竟连她也没看出来!他是个天子,如今也乐不可支地道自己是“胡扯”,让人听了不成个体统。一时她又气又臊,加上刚才堵的一肚子闷气,一时全拱出来,突然就推他:“皇上也太……啊!”她话没说完,他整个人已经抱着她向后翻下去!
云曦坐在桥栏上,一时根本不防,加上怀里又抱着她。她这突然一推,让他失了衡,本能地就膝窝用力,一下人挂在栏上忽忽悠悠。绯心在他怀里已经下滑了一半,脸向着水面,亏得他没松手,不然直接把她扔水里去了!她只觉大头朝下,头上的钗有几只没定住,噼里啪啦地掉水里去,他的长辫子垂下去快沾了水面,她的长发也掉出几缕,跟他的一起晃晃荡荡。
他开始也是一惊,险没把她脱了手去,亏得他死死勒住。此时她身子下冲,他的脸已经到了她的脖颈,一时定牢了突然吻她的脖子。她这会子脑顶充血,大裙摆都倒翻过来两层,被他勒得腰快断了,又觉脖子一痒一麻,不由地尖叫:“快,快来人救,救驾!”
云曦直接在她脖子上落个印才松了唇,轻哼着:“省省吧,没人。”他说着抬脸想看她,“中秋佳夜你下毒手,行,我把你扔下去!”说着,作势要松。绯心马上觉得身体下坠,她的手已经快抓不住他的肩了,亟亟地叫着:“别别,臣妾知罪了。”她眼见头发都浸进水里,吓得声音都走了音,“臣妾错了,臣妾现在是秋燥秋燥!”
他故意腰上用力,晃来荡去,她长长的披挂袂一时抖飞得像一团烟样。突然他心一动,笑说:“我想起一个典故来,你猜着咱们就上去,不然就挂着吧。”
绯心脸都憋紫了,大头朝下实在是难受,加上她袖子长,手里使不上劲,老觉得身子就要冲下去了,脑子里哪还能想东西。湖水因发丝拨弄泛起阵阵涟漪,湖面倒映出的月亮也阵阵地发皱又圆起,她瞪着水面,这典故要真说出来,根本就是连皇上一起骂了!但她此时急头白脸,也不再细想什么,尖叫着:“猴子捞月亮!”
他笑了,挟着她的手一扭让她打横,一手捂着她的头脸,接着腰上一拱力,生把半身连她一起抬起来了。他跳下桥栏,绯心一阵阵头晕目眩,半晌才恍过神来,一时很是后怕,喃喃地说:“皇上,臣妾知罪了。臣妾不该推,推……”
“走吧。捞完了月亮,该饮几杯。”他垂眼看她,“你陪我一醉方休,什么烦恼都不记得了。”
她点点头:“一醉方休,一醉方休……”显然没缓过来!
宣平十六年的中秋,绯心和云曦变成两只猴子,去捞湖中倒映的明月。不过这件事,是他们之间不外传的秘密!
八月十七,皇上起大驾往瞿峡,主持开峡大典告慰先帝,祭祀江河之神并犒赏河工。而绯心则留在南安园侍奉太后。也许是前一阵两人相处太久,一时他突然一走,绯心有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要说起来,打从六月底到达江都以后,这两个月相处的时光,实是比她入宫四年半加起来还要多。以往在宫里,说是每月临幸,但实际上打从第二年起,他对她的态度可谓越发诡异,平均下来一年也就见个七八面。因他阴晴不定,绯心也搞不清楚什么时候就把他惹急了,到了第三年,他一怒好几个月不理她也是有的。不像如今,两个月来有大半的时间是朝夕相对的。便这两个月,也培养出了习惯。习惯呐!
虽然绯心每日依旧如故,向太后请安,嘘寒问暖以持孝道。因在淮安,离父亲近,也时常赏赐一些东西让家里开怀。她是觉得在绯凌这件事上,实是让父亲失了脸面,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她着人令兴华阁的夫子拟选良日,道八月二十六为吉日。
于是绯心传人告知父亲,定在八月二十六送女至奉顺完婚,除令居安府备赏之外,又私下赏赐妹妹一些金器首饰以丰嫁妆。
她知道父亲在体面上肯定会做足,他心里再觉得丢人,觉得这个女儿不争气败坏家风,表面上肯定还是不会草率的。但绯心也因这次妹妹嫁的是一个落魄商家,日后若要东山再起,人脉之类的先不论,少了本钱也断是不行。所以她令绣灵把自己带的一些首饰格外选了几件,并加了些之前叔叔捎的钱。其实她自己在宫里算不上宽裕,但也尽可能地多出些。
随之又让常福给绯凌捎了封信,跟她说,完婚之后尽量跟着张望秋到别处发展。她太了解自己家里人,也太了解大娘的个性,待自己一走,纵是他们成了亲,那张望秋也难在淮南一带立足。先不说现在淮南一带的富贾都要看着乐正家的脸色办事,但凭那奉顺大娘的娘家也不是好招惹的。如今他们吃了这个哑巴亏,哪里就肯善罢甘休的?索性远走他方,再谋其他的打算。虽然绯心本身也对这亲事不甚看好,但如今已经如此,怎么说也是一家子骨肉,绯心实是不愿意闹得不好看。
绯凌也让常福捎了回信给她,果是如云曦所言。绯凌以为是绯心暗自找人安排,所以非常感谢她,对之前的那些浑言乱语也极为内疚。字里行间,情绵意切,也颇有了大家闺秀之风,绝无曾经疯癫之派。可见这几年,她并不是不守礼,而是被家里拘控,难抵相思之苦,以致性情越发乖张。相思令人狂,原道这世上还真有!
这番南下,于绯心而言获益良多。其实她也明白,这份心思的变改回宫之后不见得是好事。但潜移默化之中,又岂能让她心随境换,她理智仍在,计谋不减,但若回到当初心如止水的境界,却已经是难上加难。但绯心就是绯心,她永远明白自己处在什么样的境地。或者这也是她的劫,当她心里藏了这份情的时候,她就知道。
她知道当她独守宫房的时候,再无法惬意。虽然谈不上什么相思使人狂,但至少会像如今这样,心里牵挂,有点不安生,或者有一天她也学会嫉妒,再看到他对别的女人温柔地笑的时候,不再仅仅是羡慕,也会嫉妒。
虽然现在绯心脑子里对其他的女人并不是不能容忍,而且有人替她分担一下也是好的。每当他的索求太强烈的时候,她那会总想弄个女人来分担一下,虽然现在她只敢在心里假设一下。绯心现在也不明白她这样算不算真的懂得所谓的爱,但她认为她与以前是不一样的。她可以看他看得更透彻,也能明白他有时生气的原因。或者等她真的学会嫉妒才算吧?对于这些比较陌生的情感,她或者不能自如地控制和应对,但她至少明白,无论她愿意与否,都要接受。
八月二十六,乐正家送女出阁,送嫁队伍绵延半街,至渡口船引连十,吹吹打打极为风光。绯心不能亲去,遣常福代为祝贺。地方官府以及城中富豪都是亲自前往道贺。聚于淮安的一些大员亲贵们,不管与乐正家有无交情,也都碍着贵妃的面子奉上贺礼。一时间也算闹得个轰轰烈烈。
绯心这几日也越发地懒散起来,每日饮食日减,结果至八月二十八,冯太医竟探出她显了喜脉。这一下震得绯心彻底蒙了,她犹记得八月十五,皇上临行前还戏言她有了。谁知半月不到,她竟真是有了!绣灵和常福听了都哆嗦起来,直道老天爷开了眼,想不到贵妃出来这一趟,没白受这一起罪,真就怀了龙种了!
连太后也有些吃惊了,贵妃四年多都没消息,也不知是不是归了故土,这里水土对她合宜,竟还就有了信儿了!虽然打心眼里,她很不乐意看着绯心越爬越高。但皇上妃嫔虽多,但肚子像是都不怎么争气。毕竟是皇上的骨血,自然她也心里也有几分欢喜,听说了之后,忙着亲自过来看,连着问太医如何如何之类的。
绯心一时都有些回不过味来,竟是有很长时间都面无表情,也瞧不出喜悲。连绣灵都道贵妃是有点喜过了头了!其实绣灵说的没错,她就是太高兴了,以致不知该如何表达。四年来就一直盼着有一个孩子,与她荣辱与共,是她所有希望和她所有的寄托,只要有一个孩子,她就有力量可以奋斗到底!
如果说,以往支撑她的,是带给乐正一门荣光,那么以后支撑她的,将是她腹中的骨肉。她是乐正绯心,她会为了声名浴血奋战绝不轻易言败,但她也是一个人,她同样也需要安慰。男女之间的情爱的确可以给她带来安慰,但情感是可变化而不稳定的,而来自于亲生骨血的支撑是不一样的。当她风华不再,宠爱不再的时候,当感情化为飞烟,她还是要清灯孤影在宫中度过她的余生。那时至少她还有一个活生生的希望,那就是她的孩子!
因皇上祭祀巡瞿是大事,所以太后不许居安着急飞报皇上。云曦是重阳节前回来的时候才知道的,云曦听了之后的反应可谓是与绯心一模一样,先木呆了一会,接着整个人的表情就开始发僵。后来汪成海一问常福,道贵妃当时也这样,不由得叹。有时你不信这两人是天生一对都不行,反应简直是出奇一致!
云曦照例先往太后处请安,然后跟她说了说瞿峡一带的风土。接着太后又说起先帝,云曦也陪着叙了一起,接着便去见臣工。打从皇上大驾往瞿峡去,其实已经开始准备回宫的事宜。这段时间朝廷也算安宁,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各司各部也都安守其职,可见当初云曦的安排有了成效。如今行程结束,也该启驾返京归朝!
云曦是晚上的时候才回到皓景阁的,进去的时候,他竟觉得手有些抖。他自己想想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孩子算什么?对他而言也是工具,是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扼杀掉的工具。但这个不一样,这是他一直真心期盼的,渴望得到的。有了这个孩子,她才能更巩固自己的地位,甚至更进一步。只有巩固地位她才能开心,也只有地位不倒,才能与他厮守。
他刚一进去,眼忽地一凝,绯心已经领着绣灵常福等人跪在地上迎驾。他盯着她垂头的表情,轻描淡写地说:“起吧,身上不方便。以后一应跪礼皆免!”
“谢皇上恩典。”绯心听了便由绣灵扶起身,陪着皇上往里走。云曦换了衣裳,喝了盏茶,这过程里眼一直瞅着绯心的神情,眼见她神态自若,与往日无二。
如今也是因她有了身孕,不需要再亲自服侍,这是宫里所有地位高些的有孕嫔妃待遇,绯心也并不是特殊的一个。直到他们一道入了内堂,只留汪成海和绣灵几个远远地帘外伺候,云曦这才扶正了她的肩,半弯着腰瞅着她的脸。
绯心让他瞅得不自在,一时抬眼,见他正冲着她笑,简直可以说是笑得勾魂夺魄,分外地撩人。她不由得也笑了,轻声道:“真是有了。”那话像是她这会子都不信一样。其实他能明白,说的就是八月十五他打趣她的事,他点头:“真让我说中了!”
“何必跪到外头去?弄得我不由自主要配合你。”云曦眼睛亮亮的,此时看起来星光璀灿,声音也变得有点瓮瓮的,像是含着块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