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岚烟只得奉命去云府探望。
云自成还未娶亲,自然家中事必须要阿珩操心。几个大丫头环绕着阿珩一件件汇报府中事,阿珩不懂,听得头疼。听闻宋岚烟来,阿珩才算是得了片刻自由,亲自接出来,欣喜笑道:“姐姐来了!”
两个人携手往西跨院走去,岚烟只觉阿珩手冰凉。又见她穿着单薄一身夹袍子,寒风中脸颊上不见一丝红润之色。
岚烟不禁嗔怪:“你不记得我和你说的——女孩儿不能受冷。我这里里外外都是毛的,却都还嫌冷,你好似光秃秃一个竹竿,冻坏了怎么办呢。”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己的斗篷拿下来,亲自给阿珩穿上,道:“你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可别逞强。”
阿珩年纪虽小,个子却与宋岚烟差不多,岚烟的衣服穿上,十分合身。
岚烟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边走,又一边低低笑道:“我是十四岁时入宫,伺候在皇后娘娘身边。后来殿下大婚,皇后又指派我到英王府去。我入宫时和你如今差不多大,却没有你这样高。如今一恍四年过去了,见了你,我倒不禁想起曾经来。”
宋岚烟双眸如荔枝,婉转间又盈盈如春水,一颦一笑都勾着人的魂魄。阿珩不禁感叹:“宋姐姐,你真好看,你是我见过的天下最好看的人了。”
宋岚烟一愣,转而笑如山花烂漫,抿着嘴道:“你原来也会油腔滑调。”
阿珩一边走,一边道:“从前,在春二月的时候,我母亲会折下一支梨花来做簪子。记忆中母亲那时候是最美的,所以她在我心中也是梨花的样子。你却——你却好似春四月的什么花,总之很漂亮。”
阿珩目光炯炯,一看就知道是实心孩子,没有说假话。
宋岚烟面上犹如春风渡过连心湖,荡漾着一股子羞涩和开心:“你只管哄我开心吧。”又扯到别人来衬自己的谦虚,“金都的美人千千万万,我只是其中普通一个。说到这里——你不曾见过王妃娘娘,那才是真正仪态万方的第一美人,陛下都称赞过。我这等,不过是俗人。”
阿珩道:“凭她什么第一美人,再不能排在你前面去。若别人觉得她比你漂亮,那是世人的眼光有问题。”
二人一路玩笑过去,看到内院还在修葺。岚烟不免感叹:“好好一个将军府,叫那起子坏人烧成这样。要真恢复起来,小云将军可要好好破费一番。”
阿珩道:“大哥说,府中人口不多,既然烧了,也不用再修太多,只把祠堂修好,后院就再不起了。”
“后院怎么能不要?”岚烟问,“没有后院,内眷住在哪里呢?”
阿珩亲自倒了热水来:“他觉得前院够用了。”又说,“从前我不理家中事,可自打料理了云府和元帅府的两件大事,倒是让我学到了很多。只是我不擅长做这些,总觉得闹不清楚。”
岚烟拉着阿珩的手安慰:“觉得累,就歇一歇。这些日子发生这么多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阿珩攀着岚烟的胳膊,靠在她的肩上,好似一个小孩子低声撒娇:“太快了,总觉得忽然和从前不一样。”
岚烟摸着她的头发,问:“你确实也长大了呀。或许,你有些想念你的母亲吧?”
阿珩轻声道:“也不是很想,也许是在想,不知道想念是什么滋味。有时候经常恍惚,感觉母亲好似还在。”
岚烟拢着阿珩额间碎发:“他们只是去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们卸下一切重担,都过得很好。你在这里要过得更加好,他们看了才不会担心。”
阿珩道:“好姐姐,你不要动。我在你身上微微眯一觉吧。这些天,我总没能睡好,现在我困了。”
岚烟点头道:“你放心,我不走。近来也没什么要忙的事,我在这里好好陪陪你。”
岚烟至晚方回,嘉世问:“一切可都好吗?”
岚烟笑道:“几日不见长大了不少。我去时,她还在家主持内事,虽头疼,却也没推卸,眼见不是从前的小孩儿了。”
嘉世点头,又问:“身体怎么样呢?肩膀上的伤还好吗?”
岚烟笑道:“被家中事缠着,倒是没工夫舞刀弄枪。胳膊也还吊着,但我看也不十分疼了。”
“这就好。”嘉世欣慰,“褚太医新研制的药也都吩咐她吃?忘了给她再裁几身衣裳,她总是不肯穿厚些——尤其是伤口还没好。”
岚烟笑道:“小云将军对阿珩极好,您说的这些他都吩咐了,阿珩还嫌他唠叨。”
君臣两个说了一阵子,岚烟便回去了。
这厢,李卿明煮了一壶清茶,面前两只青花色茶碗刚刚烫好,明显他在等人。不久后,一只鬼魅黑影探入门来,笑问道:“深夜饮茶,不怕失了困吗?”
李卿明笑得清浅:“喝不喝茶,都睡得晚,习惯了。”
那人端起茶杯来,浅嗅了一口,皱眉道:“这你也喝得?旧年的陈茶,无香便算了,还有霉味呢。”他嫌弃这茶色不好,放下不喝。
李卿明啜了一口,淡然道:“有吗?我觉得好喝极了。苦味,霉味,总也还算个味道,总比皇宫中的无味好多了。”
“说的倒也是。”那人笑了几声,抬起了头。
李卿明瞧着他,微微颔首道:“王叔,今日终见您真颜了。”
那人摘下帽兜,露出一张荒芜如苍原的脸,继而淡淡一笑:“你知道我要来?”
卿明道:“自圣旨下了,夜夜都在等,只是今夜等到了而已。”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来找你?”
卿明道:“李竺抓了云氏做人质,你半道劫走了他们。说是隐匿他们,可其实你又何尝不是拿他们做人质——我若是举报了你,云氏的九族之祸就包不住了。王叔,你在利用一杆人性的天平,来赌你我之间的默契。呵,在这种情况下,你若不主动来替我填补故事中的缺口,谁替你去写这一本假的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