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龙少阳醒来,抬眼看去,只见那老仆程伯正蹲在门口,一口一口吸着旱烟,仿佛如同一座雕塑般纹丝不动,和昨日那位酒后同滕王谈天说地的程伯简直判若两人。
程伯听到声响,转过脸来,对龙少阳点头微笑。
龙少阳报之一笑,当即起身洗漱。问起主人萧狄,却被告知一早就去东宫当值。他不再多言,简单用了早饭,便从书架上随手取了本书,放在案前翻阅。
程伯原要守在一边侍候,龙少阳想他年事已高,昨日又开怀畅饮,便吩咐他不用陪侍,自去休息便是。程伯起初不肯,龙少阳多番劝说,他这才磕了磕烟锅,站起身来悻悻离去。
虽说入了正月,可仍是昼短夜长,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弥漫着一股暖意。约莫一个时辰,龙少阳只觉周身暖暖,像是睡在一床新做的棉被里,又像是躺在一张吊床上,起起伏伏,摇摇晃晃,朦胧间看到一幅画面:那也是冬日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不时来看望自己的大叔带来一位小姑娘。她大约六七岁的样子,微红的小脸,大大的眼睛,明亮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善意和温暖。一袭白色长裙锁着黄边,左上方衣襟上绣着一朵黄色小花,很是漂亮。那小姑娘走过来把手中糖人分了一支给他,又说自己今后叫他姐姐,还告诉他那朵黄色小花的名字叫桂花……两人你追我赶,在院子里嬉笑玩耍……
“龙公子,龙公子……”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畔轻声叫着。龙少阳一惊,睁开眼来,见是程伯正弯腰看着自己,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醒了,醒了……本不该打扰公子,可方才正院传过话来,说是从东宫来了位公公前来宣旨,让公子接旨,眼见这就到啦……”程伯喘着气道。
龙少阳心下一惊,不及细想,连忙起身整理衣服。
正说话间,一青衣太监在几个家仆的导引下进了正厅。龙少阳忙跟着众人跪了下去,只听一个尖声道:“传太子殿下口谕,明日午时陛下于乾阳殿设寿宴,宴请王公百官、各国礼节使臣,特召龙少阳进宫赴宴,盼得一晤。”
众人谢恩起身。
那青衣太监忙上前一把将龙少阳扶起,浮尘轻轻一甩,跟着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来,满脸堆笑道:“太子殿下吩咐小人将此令牌交给龙公子。宫禁至重,有此一物,正好派上用场。”说着双手恭谨捧上。
龙少阳连声谢恩,接过令牌,只见它金光闪闪,长约五寸,宽约两寸,上刻花纹篆书,甚是精美,显是至关重要之物。
一旁的家仆平日在府上也见过宫中太监,觉得他们态度倨傲,架子十足,没想到今日东宫的太监对别院这位客人竟如此客气,不禁瞠目结舌。他们哪里知道,这些久在皇宫内院这个名利场、是非窝的太监们,身边时时事事处处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戏码,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虽说口谕并无二致,可明眼人一看便知,太子金口,钦点此人,足见二人关系非同一般,说不定此人将来就是一条大腿,那还少得了逢迎巴结?
将东宫太监礼送出仪门,龙少阳回到竺舍,却见那老仆程伯站在滴水檐下,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龙少阳有些茫然,问道:“程伯,怎么了?”
程伯四下看了一眼,神秘一笑,道:“龙公子自己知道,却又来问老奴。”
龙少阳更加不解,疑惑道:“我……我真是不知,程伯,不知这从何说起?”
程伯脸上堆满了笑,树皮似的皱纹挤在一起,道:“龙公子方才迷迷糊糊中念叨一个人,嘴里不时说着姐姐,姐姐等等我……敢问,这姐姐是谁啊?”
龙少阳一窘,脸红道:“啊,我在睡梦中说什么来着?程伯,那都是梦中的胡言乱语,做不得准。”一摆手,走进正厅,又道:“我正想向程伯讨教明日进宫的事。”嘴里这样说着,心中却不禁在想:“自那日之后,大叔就很少来了,那个小姐姐更是再也没有来过。大叔没有提及,自己也没有问起。十余年弹指一挥间,再回首,仿若昨日。”
程伯见他有意将话题岔开,也不追问。当下二人便计议明日进宫赴宴的事,无奈这事对二人来说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二人面面相对,一直不知从何说起。龙少阳无奈一笑道:“只有等晚上萧大哥当值回来,我再行请教,或者这会儿要是滕王殿下在这就好了。”
突听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哈哈,你们背后议人,非君子所为也——怪不得本王自进了这萧府,耳根子就滚烫……”二人一回头,只见滕王萧元婴沿着院中小径一摇一摆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