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指针第二次指到七的位置,浓烈的暮色便随之而来。这条晶莹的指针是一条精准的分割线,在它之前,是血脉喷张的白昼,无数的人群涌入工作的洪流,一千只拳头捏成花,一万滴汗水滴成雨;在它之后,是星月当头的长夜,百万张城市的面孔融进黑暗,变成缄默和低语。
在这个黑夜降临后的世界里,同样伸出一根透明的分界线,在线两边,隔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线的一边,身姿微偻的男人,像卸下龟壳一样,卸下一身的疲倦,脱下汗水浸湿的衬衫,温热的水漫过他的肌肤,像无数的细手抚慰他酸疼的肩膀,和发红的腰间。
寡居的女人脱下孤独的鞋,打开寂寞的灯,她没有再婚,也没有孩子。玻璃窗上映了几粒瘦小的星星,和一张昏黄的月。
扎着单马尾的高中女学生,稚气未脱的白嫩手掌推开暖色的樱桃木门。米黄色的书案上趴着一本田英章的小楷字帖,拳头大小的多肉窝在靠窗的一角。
女学生打开整洁的字帖,认真地练了半小时钢笔字。高一时被班主任逼着练庞中华楷书,因为高考答题必须要字迹工整。可惜,真是不喜欢庞,还是田英章的字更秀丽些,似乎曾经的经历又浮现在女孩脑海里,白嫩的手指烦躁地盖上字帖。
这一边的人都开始养精蓄锐,读书,写字,做瑜伽,或是听听音乐,追剧,聊天。而线的另一边,一天的好戏才刚刚上场。
汗水顺着男孩倔强的额头流了下来,朝气蓬勃的黑发早已浸湿。黝黑的肌肤上露出健康有力的肌肉,固执的手掌握紧发烫的篮球,男孩的心也在发烫。
装潢豪奢的吧台,被五彩斑斓的细碎灯光染得美轮美奂。DJ正放着一首去年大火的《芒种》,舞池内激情似火的男女伴随着打碟的摩擦声,奉献出年轻有力的心脏。夹杂着莺莺燕燕的笑语,和男人们饱含雄性荷尔蒙的口哨声。
粉雕玉琢的酒店,紧密厚实的花梨木门,柔软细腻的灯光,男人的衬衫和女人的裙子亲密的相依在宽阔的软床上。而透过浴室朦朦胧胧的毛玻璃,可以隐约看见旖旎灯光下缠绵悱恻的热吻。
陈晓歌恰好处在分界线一边那个安静的世界里。
云歌书舍内是一个书的世界,这一边是诗山词海,那一边是史林经园。各国的经典名著,中外许多知名作家的所有作品,古代书法家的碑帖摹本,还有名画,都在红檀木大门内这些厚重稳健的书架上。
此刻云歌书舍内的顾客很少,只有两三个人不知疲倦地沉浸在书的海洋里。现在很多人才下班,很多人要去享用丰盛的晚饭。所以云歌书舍内白天的顾客刚走,晚上的顾客还没有来,红檀木大门内显得十分安静。
两个店员也在这个时候出去吃饭了,陈晓歌抬起温和而有力的手臂,修长而潇洒的手指,托起被顾客乱放在一边的书籍。
这里每一本书都是陈晓歌的老朋友,他熟悉所有书的脾气和禀性。
陈晓歌静谧而愉快地做些摆放的活,因为对他而言,这里既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爱好。
红檀木大门内三个认真读书的学生,与其说是顾客,不如说是书友,因为常常来这里读书的人不买书,常常在这里买书的人不读书。
这些喜欢读书的人,都算是陈晓歌的同道中人。读书,恰好也是陈晓歌的兴趣,从经、文、史,到书、画、词,他涉猎广泛,是个无书不通的妙人。
父亲带了家里可口的饭菜过来,他趁着这个空闲,顺便打开微博,她有一个网友,“梦如南筏”。
他们的微博从不发现实中的照片,有时候讨论一些话题,有时候交流身边发生的事,这一切都在微博内的聊天工具里完成,他们之间有着精妙的默契,只愿做彼此精神上的知己。
陈晓歌舒开安逸而漆黑的眸子,温和的手指点开消息栏。
只见“梦如南筏”问了一个问题,“爱情是什么?”一个被问烂了的问题。
潇洒而乌黑的睫毛微微闪动了几下,手指开始舞动,“爱情,应该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能得到,是圆满的一生。无法得到,也是圆满的一生。”
空气沉默了几秒钟,消息栏又多出一条信息,“我是想问爱情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有多少?”
等待多时的手指直接倾泻而下,“还是刚才说的,可有,也可无。可无,不是说爱情一文不值,可有,也不是说爱情非有不可。”
手指继续飞舞,“解释一下,爱情对生活来说,就如同桃花相对于花园一样,花园不会因为没有桃花就无法称得上完美的花园。没有桃花的花园和有桃花的花园一样美丽。因此,生活中,我们对待爱情也当如此,不管有没有爱情,都随缘,我们只要把生活过得幸福,就足够了。”
“梦如南筏”回了一个笑脸。
此时,何梦望着“落笔成歌”写下的洒脱出尘的文字,桃花瓣似的嘴唇不知不觉间弯成粉红色的月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