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卿侧过头,眼眸晶莹地看他。
从相遇,到如今,女儿快要学会说话了,时光飞快掠过,每过一天都舍不得。
他还是初见时的样子,哪怕在家中,也时刻都是军人的挺拔身姿、宽阔肩膀、锐利目光。
鬓角一丝斑白留下岁月痕迹,衬了英挺轮廓,剑眉薄唇,愈显从容睿智。
念卿低头笑,“是,我后悔了。”
霍仲亨浓眉一扬。
“后悔没有早些遇见你。”念卿仰头望了他,眉眼弯弯。四目相对,静默无声,各自眩然沉默,他将她轻轻拥入怀中。闭了眼,听着他沉稳心跳,念卿不由叹了口气,“仲亨,今晚的事,我是不是做得鲁莽了?”
好不容易得到线报,赶去逮捕非法集会的警察被她阻在路上,消息走漏,人已散了,警察今夜只怕是白跑一趟。她实在不想念乔身陷其中,这种事,能远则远。
霍仲亨抚了她的头发,沉声道:“将她带回来了就好,你安心,比什么都要紧。”
念卿伏在他怀中,轻声道:“她再怎样不懂事,终归是亲人。”
霍仲亨沉默,念卿知道,是这句话触动他心中痛处,想起了子谦(霍仲亨之子,因政治理念等因素与霍仲亨反目。具体参见第二部《千秋素光同》)。
她不想此时提起令他不快的事,只是心中忧虑,想了想,还是柔声道:“听许铮说,这些天子谦在外面夜夜纵酒,你不闻不问,父子间这样置气,又是何必……家中比外面好,不如接子谦回来住,你们多些相处,也免子谦孤单单在外,没人照料。”
霍仲亨冷下脸色,“你别替这混账说情,我倒要看看他狂饮烂醉,能烂出什么名堂来。”
念卿蹙眉,欲言又止。
霍仲亨握了她的手,缓声道:“你放心,他再胡闹也翻不起风浪。倒是念乔,你怕是要狠下心来好好约束她了,这糊涂丫头信了程以哲的蛊惑,听不进去正理,极易受人煽风点火糊弄,一旦走上程以哲那条邪路,就难回头了。”
“是,我知道。”念卿无奈颔首,挽了仲亨的手,身子疲乏,心中却宁定,软软地倚靠在他身上,挽了他的手,便觉得挽住了整个世界。她柔声道:“仲亨,过几天就是新年了,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我想筹备个简单家宴,请子谦回家,也叫上许铮,你说可好?”
霍仲亨沉吟片刻,到底点了头,“也好,说起来,念乔和子谦还不曾见过。”
念卿默然片刻,苦笑,“我不指望念乔能当我们是一家人,她与子谦不同,子谦毕竟与你血浓于水,他心中渴慕你的关怀,只是少年心性倔强,你让一让他就好了。念乔,则不必勉强了,她认不认我,是她的自由。我只在必要处,护着她些就是了,让她自己去经历一番人世起落也好,或许有朝一日,她能懂得。”
“念卿,你这心性,是我所佩服的。”仲亨微微一笑,“豁达,不强求于人,这等磊落襟怀,大丈夫也不常有。往后霖霖长大了,我不盼她继承你的容貌,只希望她心性像你,就不愧为我霍仲亨的女儿。”
念卿失笑,歪了头打量他,“女儿随父亲,日后霖霖的容貌像你,也不算太坏。”
霍仲亨摸了摸自己下巴,挑起浓眉,“虽然不能闭月羞花,也不会嫁不掉就是了。”
念卿笑得整个人靠在了他身上,他便顺势将她横抱了起来,抱着她走向卧房。
她像只柔顺的猫儿窝在他怀里,手指一下下绕玩着他绶带上的金色穗子,拨弄那些显赫的勋章——和霖霖一样,霖霖总爱玩父亲身上的勋章,他也任她拿去把玩。
每一枚勋章都是一段彪炳战绩,除了霍仲亨的女儿,还有谁能将代表最高武勋的七星大绶勋章丢来丢去玩耍。她的父亲,是统率五省的大督军,一人制衡南北,一举一动都牵动世人耳目。可在霖霖的懵懂目光里,他只是个父亲,待她百依百顺的父亲。
而于念卿,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女儿的父亲。
这身份比世间一切功勋都更荣耀。
百年惊梦,风流并未云散。军阀相争,名门公子薛晋铭惜败于霍仲亨之手,黯然远赴南国,弃政从商,成就一代巨亨。旧爱已远,大督军夫人已取代了昔日佳人。此时山河动荡,硝烟四起,豪门里父子反目、姐妹殊途。谁以热血荐轩辕,谁以壮志酬家国?当一个时代远去,天地换了新颜,相思付与流年……再回首,已是百年风华百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