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芋头微凉。徐九英熟练地将两个芋头剥了个干干净净。吃食总能让徐淑妃心情愉快。剥好芋头,她献宝一样将芋头举起来,喜滋滋地问颜素:“三娘,你吃不吃?”
颜素摇头。徐九英也不勉强,自己将其中一个芋头两口吞下了肚。正欲对另一个下口,她忽然想起皇后瘦骨伶仃的样子,恋恋不舍地把芋头放到了身边的银盘里,叹着气道:“算了算了,不吃了。”
这难得识时务的举动并没有赢得颜素的赞赏。相反,见徐九英要用手背擦嘴,颜素皱起了眉,随即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口里还不忘揶揄两句:“淑妃身壮如牛,少食一枚也瘦不下一两肉来,又何必自苦?”
徐九英敷衍地抹了抹嘴,发狠道:“啰嗦!我说不吃就不吃了。一会儿让陈守逸吃吧。”她扭身走向屏风后的铜镜:“他还没回来么?”
颜素站在屏风外面回答:“还没有。都这个时辰了,照理说早该回来了。”
“打听个消息也这么久?”徐九英嘀咕着,从妆台上拿起梳子,将自己略显散乱的鬓发重新抿了抿,又习惯性地对着铜镜抛了个媚眼。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嗤笑:“马上就是太妃了,还练这媚眼给谁看?”
徐九英抬头,一个年青宦官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依在门边歪着头含笑打量她,正是服侍她的中人陈守逸。
她那抛到一半的媚眼向上一翻,直接变成了一个大白眼,悻悻道:“你怎么知道没人看?”
陈守逸又是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颜素却注意到他袍服下摆湿了一片,水珠正悄无声息地滴落在线毯上,再度皱起了眉头。
陈守逸瞥见她的目光,咧了咧嘴,安抚道:“回完话我就去更衣。”
颜素目光上移,看见他脸颊上有一小块青紫,关切地问:“你不是去打听消息吗,何以如此狼狈?可是遇到了麻烦?”
陈守逸整了整衣服,笑容微淡:“路上摔了一跤,不碍事。”
徐九英嗤笑:“是真摔了跤还是你那养父又找你麻烦了?”
陈守逸的养父是宣徽使(注2)陈进兴。陈守逸入宫后不久就被他收为养子,几年前两人不知因什么事闹翻,从此势不两立。宣徽使在北衙诸司使中地位尊崇,仅次于“四贵(注3)”。陈守逸虽受徐淑妃信用,这几年也在他手上吃了不少暗亏。
“他早就不是奴养父了,”陈守逸摊手,“有吃的吗?奴婢现在当真是又冷又饿。”
徐九英道:“火炉边有个芋头,你先吃了吧。一会儿我再让他们拿些吃的来。”
陈守逸立刻找到了银盘里的芋头,狼吞虎咽地将它吃进了肚。徐九英舔了舔嘴唇,继续对镜梳理自己的头发,若无其事地问:“昨天赵王宴请几个重臣的事,可打听出消息了?”
陈守逸缓了一缓,又往火炉里添了两块炭,才一边烤火一边懒洋洋地道:“不就是和几位宰辅联络感情嘛。虽然亲王和朝臣结交犯忌讳,不过他都结交好几年了,也不是多稀奇的事。”
徐九英冷哼一声。
“差点忘了,”陈守逸慢吞吞地拍了下脑袋,“赵王在席上对诸公说太子年幼,易受母亲影响。而太子生母不但出身寒微、胸无点墨,名声还十分的不好听,日后定会教坏太子。为了国朝社稷,赵王提议效法汉武故事。”
徐九英差点一头栽在妆台上。
她并不知道汉武帝的典故。不过陈守逸说得这么阴阳怪气,不用想,一定是件要命的事。
她转向颜素,果然颜素皱起了眉头,片刻后才向她解释,所谓汉武故事便是汉武帝为立幼子弗陵而杀其母钩弋夫人之事。
话音未落,徐九英手里的梳子便飞了出去。镶满螺钿的玳瑁梳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先砸在墙角,接着狠狠弹回到地上,断成了两半。
不能怪她发怒。因为很不巧,当今太子的生母正是她徐九英。
仿佛还嫌她不够心烦,陈守逸又含笑添了一句:“你大祸临头了。”
徐九英最讨厌陈守逸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她正想开口还击,却有宫人进来禀报,皇后遣了人来,正候在殿外。
徐九英不敢怠慢皇后的人,只得先打发陈守逸去更衣,自己带着颜素出来见人。来的正是皇后身边颇受信用的宫女团黄。
团黄笑吟吟地向徐九英行了礼。
她一向得皇后器重,徐九英也得让着几分,客客气气地问:“不知皇后命你前来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大事,”团黄笑答,“就是中宫这几日不见太子,有些挂念,命奴婢接太子过去玩几天。不知淑妃方不方便?”
赵王那边刚刚密议杀母立子,皇后这边就来接人,他们两人八成通过气了,颜素如此作想。她暗暗担心,怕徐九英沉不住气,先惹上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