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珊觉得原本就不该来参加这场婚礼,她的本意不过是想给方树送上祝福,可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惨烈地揭开自己隐藏了十年的伤疤。她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的,故意邀请她,再故意揭穿她,连一个让她继续做梦的机会都不给。
她恨不得立刻从这个喧闹的场所里逃走,可方树拽着她的手,一路把她拖向现实。他领着她去见了新娘,还把她带到了高中同学的宴桌,告诉每一个人这是现在的易珊。
迫于无奈和人打完了招呼,回到座位上,易珊还沉浸在刚才方树告诉她的消息里,人有些浑浑噩噩,飘忽不清。萧楠和她的过去就像崩坏了的水泵,回忆一旦冲出阀门,就蹭蹭往上喷涌,再也关不住了。她越回想过去,越觉得好笑,那些年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统统变成了笑话,而她居然把这些笑话全都当成了走过思念,走过痛苦的支撑。
十年,他有妻有女,可她却孑然一身。
他娶老婆生孩子一刻不耽搁,人生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完美得不能再完美。
她读书工作甩掉爱她的未婚夫,硬生生地把自己活成了女人中的男人。
最令她可笑可耻的是,即使在这一刻,她仍然抱着幻想,幻想有一天萧楠会发现他的婚姻并不完美,然后回头和她重新开始。
坐在旁边不知道是谁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诉她婚礼仪式快开始了,易珊迷茫地环顾周围,隐约觉得这些面孔都很熟悉,她甚至记得哪个人被取了什么绰号,哪个人偷偷往女生的文具盒里塞了情书,哪个人可以一顿早饭吃掉四十个烧麦,可如今的他们都带着自己的另一半,抱着他们可爱的孩子。时间把她劈成了两半,一半坐在回忆里,一半坐在现实里,她一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铺满鲜花的玻璃舞台上,踩着婚礼进行曲向她走来的方树,一边傻逼地躲在台下黑暗的角落里播着心底那场青春老电影,她眼前的这些人,似乎前一刻还是教室里打闹吆喝,互揭长短的少年男女,这一刻他们已经变成了婚宴上彬彬有礼的客人。
易珊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萧楠和这些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不会一直爱着她,不会和她一样固执地守着他们的爱情,他和她之间,不过年少时一段简单的怦然心动。
没等婚礼仪式结束,易珊逃出了会场。这场婚礼是方树人生的新开始,对她,却是一段彻底的结束。这些年来,易珊从没像现在这样清醒,她想放个长假,出去走走,再计划未来。不过,在即将开启自己的单身旅行前,易珊要先去见一个人,因为那个在情人节放了她鸽子的关正同学,在婚礼进行一半的时候居然厚颜无耻地给她发来微信:下午我们在Vosamo见个面吧。
新天地是当下十分流行的仿古式商业区,它既保留了传统的民俗风情,又融入了西方浪漫的小资情节,年轻小情侣都喜欢来这里约会。对于繁华喧嚣的C城来说,这里倒是一处静谧之地。Vosamo很好找,一片青翠掩映的红墙绿瓦中,只有它是一幢两层的欧式洋楼。深褐色的大木门,茶色的落地玻璃窗被围在了嵌着白色鹅卵石的外墙里,墙上爬着一丛丛青绿色的苔藓。二楼露天阳台上撑着几把大大的帆布遮阳伞,伞下整齐地摆放着藤制桌椅,海贝壳风铃挂在伞沿,在风中发出悦耳的声响。庭院里很干净,没种什么绿色植物,只栽着几株笔直挺立的银杏,可以想象秋天被金黄色落叶包围的Vosamo该有多美。
易珊沿着鹅卵石小径,缓缓走到大门前,被刷成金色的招牌在阳光下耀眼刺目。早上出门还阴云密布的天空,现在居然放晴了。
Vosamo,我爱你。神秘古老的拉丁文念起来总像情人间的低语呢喃。
老板是个有意思的人。
推开门,一股带着咖啡甜香的暖气扑面而来,屋里灯光比较暗,易珊一时间不太适应。朦胧中,她看见吧台旁的小扶梯边站着个男人,身材高瘦挺拔,穿着一件过膝的英式立领大衣,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斜长,温柔地投射在身后的墙壁上,那个侧影朝着她开口问道:“你是易珊易小姐?”
易珊被这温纯的声音蛊惑,下意识地点头:“我是。”
那个人渐渐从暖黄色的光晕中向她走来,他面容清隽,轮廓深邃,鼻梁挺立,薄唇如削,眉宇间隐含凌冽,一双黑眸亮如星子。步伐优雅地走到易珊面前,他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关正。”
刚刚还一路筹划怎么怎么收拾这个失约货的易珊彻底蔫菜了。好吧,她承认他很帅,不,是非常帅,连她这颗陈旧平静的心也被小小震颤了一番。不过,他这皮相还用得着相亲?!还有,他真的是关丽的亲弟弟吗?两姐弟的差别也太大了吧!
脑中千回百转,她终于回过神来,淑女地伸出手和他回握:“抱歉,刚刚参加了同学的婚礼,稍稍迟了点。”
他笑了笑,“没关系,我等的不久。”向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继续说道:“我在里面定了一个雅座,那里比较安静。”
踏在红褐色的地板上,怕打扰到别人,两个人走得很轻慢。易珊低着头一步一步跟在他后面,他的黑色皮鞋看起来很舒服,干净但不像别的男人那样刻意把鞋面擦得蹭亮,偷偷把视线往上移,他的裤脚、衣服下摆没有一丝褶皱,走路的动作很专注,好像目前唯一的事情就是把她带到那间雅座。易珊瞧着他的后脑勺,他的头发剪得快要贴近头皮了,她觉得发质一定很硬,根根分明地立着,感觉像个刺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