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风流鬼仙（第1页）

道光甲辰年的秋天，桐城东乡有个农人，在地里锄地，挖到了一个坛子，封口被牢牢地封住，农人很好奇，不懂里面装的什么，也许是银子等宝物也说不定，要是得到那么一坛宝物，他这辈子就不用再辛苦地耕地了。那封口牢牢地封住，似乎难以解开，农人就举起锄头向坛子砸去，一下就把坛子砸破了，一道白烟直冲上天，冲到十来丈高的空中，就忽然听到空中有人说话：“真是闷煞人了！关了我两百多年，没想到还能看到天日。”农人大吃一惊，两腿发软，倒在了地上。空中又说道：“请你不要害怕，我感念你放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你，不会危害你的。你回去之后，晚上的时候，我会和你在梦中相见，我去了。”说完，果然就听不到什么声响了。农人虽然倒在地上，两腿毫无气力，但他的心里还是明白的，说了什么，他听得清清楚楚，认为是白天遇到鬼了，一下就被吓得昏过去了，想起来也起不来了。过了一会儿，他的妻子带着孩子给他送饭来了，见他倒在了地上，呼喊他也不见答应，也不明白是什么缘故，就让孩子在一边帮忙，扶着农人回去。农人只是喃喃自语，像是着了魔一样，说着梦话，口口声声说着怪事怪事，可是问他，又说不清楚，心想一定是中邪了。按照习俗，要驱赶走身上的邪魔鬼怪，就用一碗清水，把三支筷子放到里面去，左手扶着筷子，右手舀水浇在筷子上，嘴上念着鬼神的姓名，然后把手放开，要是筷子直立水碗中，就知道是什么鬼神在作怪了，立即取来一撮茶米，撒在水中祈禳，病立即就能变好了，这叫做“出汤”，效验最快。农人的妻子就按照这平常的方法去做，果然农人就不再嚷闹，安定下来，只想睡觉，并告诫妻子不要让人来打扰。夜里，农人果然梦到了一个带着古时衣冠的少年，向他作揖，对他说道：“我叫俞寿霍，感激你打破了坛子，把我从里面放了出来，特意来感谢你。”农人问他，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俞寿霍道：我和你同乡里。前朝明思宗殉国的第二年七月，我有一天白天睡觉，见有一个皂隶到来，拿着一副铁索，套着我的脖子，就拉着我到了一个地方，很像是个官衙。堂上坐着一个大官，气象森严，一脸恼怒，旁边有一个官吏在点名，叫我跪倒桌案前面。大官呵斥道：“你家累世受朝廷奉养，为何要勾结贼寇，荼毒生灵？按罪该当炮烙。”就看见鬼差抬着一具铜柱进来，大约有八尺多长，放到大堂的西边的角落柱子中间燃着炭火，火焰不停地冒出来，铜柱上下，一片通红。大官大喝一身，下令将我炮烙，站在他左右的两个鬼差，面色铁青，髭须老红，状貌狰狞可怖，答应了一声：“诺！”一个就来抓起我的头发，一个就来剥我的衣服，我吓得两腿直发颤，心胆都快碎了，急忙大声呼喊道：“小人并没有勾结贼寇，受到这样的酷刑，我实在不甘心。”大官两眼似乎要冒出火来，呵斥道：“你还喊冤吗！”就把一册簿子掷在地上，叫我自己看。上面写着：“极凶鬼犯一名，余寿霍，南直隶铜陵县人。顺治二年夏，左师次九江，该犯勾其部曲扰劫沿江一带居民，除*掳不计外，共杀老幼男女六万八千四百三十五人，罪应炮烙六千八百四十次。”我看了立即分辨道：“小人是桐城的俞寿霍，生平并不认识上面左师的部队，还祈望好好审察，乞求宽恕。”大官脸色忽然好了很多，说：“你不是铜陵的余寿霍？”“是的。”我回答。大官叫我起来，并叫官吏稽查我的阳寿，还有三十七年。大官便斥责皂隶，抓错了，下令打三百打扮，仍叫他把我送还阳间。可是已过去一天的时间了，当时天气又热，我的尸体已经腐臭了，皂隶感到很害怕，说：“完了！”我拉着他的衣袖问道：“你准备怎么安置我？”皂隶踌躇了好一会儿，说：“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比活在世上还要快乐，你愿意吗？”“什么办法？”我问他。皂隶道：“南山有一只狐狸，拜月炼丹，已炼丹差不多了，我偷偷把它的仙丹抢来，让你吞下，你就能成为鬼仙了，并且能随心所欲，不比活着更欢快吗？”我见我尸体应经溃烂了，也没有办法了，只得点头答应。夜里，皂隶就带着我到南山中，果然见到一只赤色的狐狸，跪在地上，朝拜月亮，嘴巴含着一颗珠子，一下吐出来，一下吸进去，有弹丸那么大，发出光亮，夺目耀眼。皂隶出去，悄悄地走到它的身后，趁着它吐出来的时候，立即一把捉住，递给我，叫我快吞下，我接过来，毫不犹豫地就一口吞下。狐狸失去了仙丹，大哭起来，起来和皂隶相斗。皂隶笑着道：“开始的时候，我怕你，现在你没有了仙丹，我就不怕你了。”狐狸不知道该怎么办，两眼泛白，气怒地看着我说：“我的仙丹被你吞了，这大概是天命。得登仙箓的时候，不要忘记了我！然而，你仍得比我晚一千年，才能成道！”十分恼怒地跳跃着离去了。我吞下了仙丹，顷刻之间，就生成了人体，并且可以隐形。皂隶嘱咐我道：“恭贺你吞下了仙丹，要是一心一意地修道，十二年就能成为地仙，再过十二年就能上升为天仙。修道最忌讳就是不能犯了色戒，并且寡妇、处女、比丘尼等三种人，更加不能侵犯，要是违犯了，定然会遭天谴，并且显露形体来危害世间，对你也不利，这些都该严加戒备。你好好勉励吧！”我向他道谢，并接受了他的教诲。从此之后，我就探访名山，翻越山川，陆地上不用坐车，水面上不用坐船，下可以达到九幽之地，上可以升到九重之天，天下的十洲三岛，所有的风景名胜，我都能随便去游览。不知道饥饿，也不晓得寒冷，随遇而安，乘虚御风，居然像是一个闲散的仙人。只是我欲心未断，仍人心存欲念，见到了美色就不能忘情。起初还谨慎地坚守着皂隶的教诲，其中该当忌讳的三种人绝对不侵犯，想妓院中的妓女，不会伤及名节，因此，便选择妓女中长得美貌，和她们狎昵。色戒既然已破了，这心一放开，就难以收回了，后来见到两家的好妇人，也渐渐地对她们垂涎起来，并染指了她们。我吞了狐狸的仙丹，和寻常的鬼怪不同，不仅仅具有人的体形，还能变成美男子，陈平、潘安那样美貌的男子，由我随意变化，因此，良家女子大多也乐意相从，我心里更加得意。一次经过浙东温州府，刚好碰到城外演戏，男男女女如一睹墙一样围着观看，其中有一个及笄女郎，色貌出众，在众人之中，她最为显眼。戏班刚好上演“祅庙火”女郎看着台上男女亲近的场面，不禁看得出了神。我心里暗自笑道：“这女郎情窦初开了！”我就变化成了一个美男子，试着用眼睛挑逗她，女郎并不生气，也远远地两眼看着，暗送秋波。我欢喜地说：“得手了。”女郎是富有之家某翁的爱女，傍晚的时候，我就隐形跟着她回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女郎放下门帘，关上门，对着灯若有所思，她的脸上并显出甜蜜的表情。我料想她不会拒绝，可以侵犯，便又显出美男之身，掀开门帘，推门直接走进去。女郎惊讶地问道：“你是什么人？夜里怎么能到人的房里来？”我向他作揖，说：“白天有幸看到你的玉容，心里万分爱慕，实在难以忘怀，特意翻墙进来与你相会，求你可怜可怜我。”女郎沉吟了好久，便低声询问我的姓氏邦族。我胡乱编造了一通来欺骗她。女郎听了，心里似乎很高兴，就嘱咐我不要弄出声响。我轻轻地把门关上，拉着她上床睡去，极尽缠绵绸缪之情，真如夫妻一般。过了一年多，渐渐地有人在私底下议论，女郎就告诉我，来去千万要小心谨慎，预防被人家发觉。我安慰她说：“小生小的时候受到异人秘传，会隐形术，即使是天神地祗都不能把我怎么样，你放心好了。”女郎不相信，我就故意隐形让她看一下，一下她果真看不见我了，过了一会儿，我又显现出来，她又看见了，无比的欢喜。女郎的家人无法察看到我的踪迹，有人就猜测可能是妖怪作怪，就让女郎的母亲来伴着她睡，等母亲熟睡之后，我两人依然亲密如故。一天夜里，母亲醒过来，听到了我们的响声，大声呼喊起来，家人拿着木棒等破门进来，可是我早已隐身不见，众人到处寻扎都不见，更加相信是妖怪在作怪。富翁到处祈祷东岳、城隍等各个神仙，又延请僧道等来攘除，都不见效。富翁恼怒了，就派人到龙虎山请求张天师传人，接着派了一个法师来惩治我。那法师登上神坛，礼蘸作法，那些伎俩和前面请去的那些僧道没有什么两样。我看到了，仍然得意地发笑，看他是白费气力而已，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就开玩笑和女郎说：“就这些伎俩吗？”过了三天，刚是子夜时分，法师就写表上奏天庭，召请上界的星官神将，我还是没有在意。忽然见法师将袖子在面前一拂过，手掌中响起了霹雳般的响声，天门顿时就打开了，诸位神仙将官都一起降临。这时，我才大吃一惊，急忙想逃窜，然而四处都摆下了天罗地网，我已无处可逃了。法师把戒尺拍打在桌上，喝叱道：“妖物，想要跑到哪里去？有劳诸位神仙，快帮我擒住他！”诸位神仙果然按照他的指令，将我捉住，放到了坛子中，交给了法师。法师写了敕令，牢牢地把坛口封住，笑着对富翁说：“幸好不辱使命，大功告成了。”我刚进到坛子中的时候，真是烦闷得要死，还隐隐约约能听到女郎哭泣着说：“哪里来的妖道？杀了我的郎君！”我听了，真是肝肠寸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富翁十分恼怒，准备把坛子拿去煮了，法师制止他，说：“不可以，这人罪不至死，叫人把他埋到土里去就行了，把幽禁在土里二百年，就可以放他出来了，重见天日了。”少年说完，就问农人：“现今是什么时候了？”农人就告诉他，屈指算来，恰好是二百年。又对农人说：“前面女郎送给我一只金制手镯，十铤白银，我没有什么用处，藏在山里的马鞍石背后，想应该还在，你到那里，挖地三尺，就能得到了，感念你放了我，聊且借此报答你。”向农人拱手，告别而去了。农人从梦里惊醒过来，病立即就好了。想起梦里的话，将信将疑。询问同里上了岁数的老人，以前确实有个叫俞寿霍的人。有一座山上，有一块大石，形状确实也像马鞍，那山距离农人家只有一里多路。第二天早上，农人就到那里去，按照梦里少年说的位置，挖地三尺多，果然得到了女郎赠给少年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