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别把眼珠子黏在我身上了!”戚晋说着将她放下地来,得了便宜还卖乖,“抬头好看看,山南阳坡,这大好春日。”
一阵春风过,满腹琳琅香。远处重重叠叠,山峦葱郁、云雾朦胧、碧空如洗;足下绿意尚浅,又蒙着昨夜雨露,恍若云雾般朦胧。野花或高或低,这几星淡白,那一团鹅黄;近处红得灼眼,远方粉得模糊,各式各样开得恣意随性,热闹却并不喧嚷,缤纷却并不凌乱——正如林怀章曾念过的那句:“尚遮纱,运笔萧疏取色杂”。也许再往下走还会有既冰又甜的山泉水静静慢流,泉眼下的池中游弋着软乎乎的小蝌蚪,池边草丛中会有野兔一掠而过,接着还要惊起几声鸟叫。阿蛮幼时爬过无数这般脆嫩嫩的山尖,却好像很久没有张怀沐风,如此的自在畅快!若非草地还湿着,她甚至想躺下去打个滚儿,一路滚到山谷里去!
“往远处看,还能看到什么?”
南北山下,层层覆绿的……东面几块是麦田,西面瞧见的约莫是土豆苗;白花花的是荞麦地,金灿灿的是开满了的油菜花。春分将至,春耕正忙。一路行来不需刻意搜寻,田间地头也见了人影晃晃、驴来牛往;护苗除草、担水挑粪,家家户户是男女老少齐登场。至于昨儿来了什么达官显贵,大概都被忘了个干净,错身而过的农妇也懒得回头多看一眼哩!
“屋舍俨然,田连阡陌,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就像醉人为瑞,是好征兆!说明鄜州没有地头蛇,也没有贪官,有地种,有粮食收,就是太平盛世了!”
“是。”戚晋淡淡笑道,“昨夜朱侍郎来信——延州,也将会是这番盛景……这便够了。阿蛮呢,寄情于景,分心旁顾,站了这么多时,是不是也不觉得疲累,更不以为难熬?”
他接着还是解了蟒袍抖开铺展,隔了地上湿寒,再仔细扶了小姑娘坐下。蹲下身来李木棠照旧要呲牙咧嘴,话头却一番番还不肯断:“还有呢……昨晚睡不着的时候,我其实也想;刚才路上,我也在想。见朱侍郎、见洪刺史……还有江主簿的我,好像不是我,又好像更是我;这一路走来,我又怕上不得台面呢,又总想狐假虎威,或许心里不踏实、但又很是得意……昨晚我没有见到里长、或是村正。郭家嫂嫂人很好,但和顾婶说话的感觉又不太一样;昨晚凑热闹那些乡亲,有的说我漂亮,来头一定很大,我又觉得,我好像和他们也不一样了……刚刚走在小路上,人来人往谁也不觉得我特别,我好像又和他们变得一样了。
“我是我,我却又不是我;我是农民的女儿,如今却不是农民;我是荣王的相好,如今却也不是王公贵族。所以我只是我,我害怕见大官儿,觉得没有立场,那我就害怕了——我应该局促不安;害怕大家没有饭吃,非要你去查个仔细——感同身受,也是本来的事情。下雨腿会疼,那就疼吧,反正我要站起来走路……虽然,嗯、你不许骂我,昨晚下雨我其实倒是松了一口气,觉得不用急着重新学站着……是有些疼,我还是有些怕。”
“所以统统都要告诉我。”天际云卷云舒,他牵住了她的手,“火拔支毕铁骑尚且折在我手里,照顾你个小丫头我还是绰绰有余。我不是焦心劳思,更不曾郁郁不乐,你一天天好起来,我实在喜出望外,向来甘之如饴。康复本就不易,养尊处优也需要适应——这些所有的疼痛苦闷你都要告诉我;不要勉为其难,强颜欢笑,甚至反倒来宽慰照顾我。那晚的雨,昨夜的雨,全都无关紧要;哪怕暴雨如注,往后也都不值一提了。”
清风微徐,吹拂过她的乱发。李木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咬了唇又勾了手,她又将他戳一戳:“所以,那就不是你陪我,是我陪你……你应该跟我说‘谢谢’……”
“谢谢你,阿蛮。”
这一瞬云低风高,阳光正好,四目相对,他轻轻摇了摇头。于是李木棠知道有什么期待已久的美梦将要成真,此时,此刻,就像她行将羽化而登仙。十指相扣,她将他握得更紧。他的手心也微凉有汗。她悄悄吸口气,好像就不再那么害怕和拘谨。
他终于探身贴近。
她渐渐只看得到他的上半张脸,只看得到他的眉眼,只看得到他的重瞳,只看得到他瞳中的自己……温热的呼吸先吹过她的眼睫,鼻尖蹭得有些痒,唇间……
好,
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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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
云停。
花香四溢。
潋滟霞光浸透她每一寸肌肤,脖颈后却风凉如冰。她散了,被咬住了那一口气……却居然凝聚!精炼!从指尖,到每一处毛发!草扎得痒哇,草浮着软和……向上、迎合……一深一浅,阳光满面落着。闻到什么香气?飞鸟,振翅…是血管里游走了低低呻吟。交错了手,在他脖颈后……掐住那一小块儿……现在开始融化了,流淌了!她浓浓地热乎冒气,要迸发绽开了!在他的唇齿之间,每一次精妙的衔接……恍如坐地日行三千里,乘奔御风扶摇九霄之上!她似乎已无法呼吸。不再是阿蛮,她忽地清醒而伟大,震天彻地,通古博今——在这无以言说的一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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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过露水暗暗吃痛的脚尖,轻轻绷紧。
胸膛里,烧熟了一声叹息。
午间享用的鹅肉,肉套着骨,皮挂了油,连汤带水,曾被她小心翼翼吮了,满心欢喜往里一送——别太鲜活!早就暗地里张灯结彩……却千方百计静默着,狠狠酿成一团火!一团骤然升腾、正一路向上烧灼、洞穿她五脏六腑的旺火;一团酸涩紧缩、要一路向下奔涌、麻痹她四肢百骸的热火。还有一口火,她轻咬、又吮吸,将他夹得愈紧。他侵入、又摩擦,无处安放的双手向下,正巧掐在她腰间——
就这高潮时候:一声令下,说炸就炸!
中午的鹅汤鲜嫩肥美,就这么满当当被一声饱嗝送进唇齿之间,难免不教戚晋食欲大动,恨不能整个囫囵地吞了!小姑娘却臊得一蜷脑袋,正好磕中他的鼻梁。戚晋没有松手,就带她一齐仰倒在地。李木棠还要滚出去,沾了满身松散清润的露水春意,不意就团成颗毛茸茸的蒲公英。
戚晋顾不上捂鼻子,先蹭过来还要吹吹她。
“很、痒。”她藏了脸,整个脑袋就快要炸开。头顶那人埋在她发间深吸口气,有歪歪扭扭的试探随即扭个弯落在她心田:
“所以……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他的手又搭在她腰间,正有意无意摸着她压襟的玉佩——是他前往九原议和前留下的那枚:“上次信中已说得明白,此乃订婚信物,你既已收下,不可再巧言抵赖。”
光说不算,他还专门撑起身来翻过去,同她睡个面对面,根本不让她回避躲闪:
“我现在,再问你一遍:李阿蛮,李木棠。你可愿意,三书六礼,嫁与我戚晋……
“为、妻?”
天边有雁阵穿云而过。她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簌簌而落。
“是七礼啦。”
她抽着鼻子,戳戳他的胸膛:
“戚、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