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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歧路难行月难明(第3页)

“张公子!您神通广大,一定知道李公子的人将小哥儿带去了哪!主子这几日着急上火,晓得做错了,求您能不能帮忙,将小哥儿找回来?”

嚯!骨肉分离了这么些日子才想起来后悔,这是打通哪处任督二脉啦?想当初他怎么劝的来着?一整个下午讲得口干舌燥愣是没拦住,还同自己大吵一架,非说是荣王回不来,他母子俩无人庇佑就活不下去。“我这当娘的,还不是为他好,是要救他,不是要丢他!”冠冕堂皇,言犹在耳呢。张祺裕扭扭身子向后一靠,干脆将两条腿一齐摆上桌角。就听对面如何言辞恳切,他再来照应着嗤之以鼻。本无恶意,一时糊涂——还是薛家人用烂了的说辞。张祺裕扭脸去看着街上行人发呆,银针便急得当场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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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子……求、求您了!主子千叮万嘱了一定要……”

“忙是李成帮的,她不问李成要人,找我做什么?”

“不是、不是他……去问了好多次!他一口咬定手头拮据根本就请不来高手,不知道是谁劫走的小哥儿!主子都急疯了!又不敢和别人讲……”

“就又让我来帮她擦屁股?”

银针不敢应和,只顾着将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解下:“主子是真心的,这里银票足有上百两,要是不够,府上宝贝还多,娘家那头也……”

张祺裕的动作比她的羞辱来的快,但见这手一提,再一扬,钱袋在空中抛个弧,漂漂亮亮就抛下二楼。动作飞快、行云流水,好似丢的不是银票,竟好似一团废纸。“我这里,从没有拿钱办事的规矩。”这无赖说着,自顾自站起身来,故作姿态还理整衣衫,“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事儿太大,我一平头百姓、挂名书吏,没胆子管。她薛家和杨府的银子,不如省下给她自个儿好好找个郎中。”

他还拍拍这全然怔住的小丫鬟,阴恻恻一歪头:“换了我,就赶紧去楼下将钱袋捡回来。赔了夫人又折兵,你猜,你家主子会怎么罚你?”

银针应声就没了影。

这头的戏唱罢了,接着还有场子要赶。张祺裕就觉得自己实在多管闲事,走的时候还要带着那壶酒,一步三晃唉声叹气始终不断。早知道就该由着那姓薛的去撒泼发疯!找什么大镖局,替她照应什么儿子!平白无故沾一身腥!这会儿连自个家都回不去,就生怕三嫂又追着念叨。那就再去大醉一场!去云香院!鹄鹧筒子!要香气扑鼻熏断了气!要言笑盈盈酥软了耳根!他这么想,腿脚不由自主就寻了路,飞也似地,片刻就要近了那灯红酒绿、烟花柳巷——

只差一步之遥。

他等待已久的突袭,终于在此刻姗姗来迟。

头上罩了个五指山,他被拉到个不见天日的角落去。布袋旋即被揭掉,幕后之人也懒得同他兜圈。他脖颈抵着一圈钢刀,两手一拍依旧要笑:“李兄这么大晚上的,不好好休息专门等着逮谁一起喝茶呢?可不正好了!方才春江楼的腊肉齁得慌,秋水梧桐斋的茶水最解腻呢!我来领路,今儿个也做东!”

“收起你那套油腔滑调!”李成躲在阴影下,故意压低了声,“我只要一句话:杨忻,如今人在何处?”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一句话可解释不了。站在这吹风做什么?就去吃杯茶,咱兄弟俩,肝胆相照,细细慢聊!”

李成这下是自己抢了把刀,就差要怼进张祺裕脖子里,嘴里逞的却依旧是旁人威风,拿什么江湖人士生不如死的秘法来叫嚣。他自没脸没皮到这地步,张小四也实在不必再装下去。他扯扯笑抽了筋的脸颊,敷衍似的嘟囔:“行了行了,你派去接杨忻的人马是我找人打伤的你可满意了吧。杨忻也的确是我劫走——这又如何?盯你一举一动已经很累,等你查到我头上更是要等到个地老天荒——我还以为你真蠢笨如猪不来了呢,白费我一番功夫。”

他说着打个哈欠又伸个懒腰,甚至往前走,倒逼得李成面色黢黑,退步连连:“薛绮照最先找的是我,说什么不愿再寄人篱下,不愿再在段孺人身边受气……这我倒还能理解,毕竟不是自己家里嘛,但谁让她自作自受?早听我的劝诫别勾搭上杨珣不就什么事没有……我早知道她虚荣短视,却不知道她是真的失心疯,居然就因为怕有人害她的孩子,真要将杨忻撵出家门。在我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还居然能辗转找到你……”他说着上下一打量,极为同情地叹声气,“坐冷板凳的滋味不好受吧李成,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朱家不过养个代笔吟诗的食客,就像养个伎子养个伶人,取乐罢了,谁把你的自命清高真当回事?薛绮照一定没给你多少银子,你这么拼命,还是给朱家卖力吧?以为杀了杨珣的儿子,就能得青眼相加,扶摇直上?”

他接着摇头,又嗤声冷笑:

“所以我必得劫了杨忻去。一来让那蠢婆娘长个记性;二来,要等你计划落空,气不过了转头再来杀我泄愤,正如之前贿赂狱卒欲加害怀章一样。”他将每个字音都咬得极其清晰,斜眼歪嘴极尽阴阳怪气之能事,“足足五次。为什么?因为他‘京城四大才子’抢了头名?还是他连中两元功名在身你却接连数年名落孙山?或是他轻轻松松去了荣王身前献策,你费尽心力却只能挣得个充门面的摆设?什么‘小李白’,那些所谓的诗名,不会也是剽窃得来吧?”

张祺裕字字锥心,正是有意将李成往绝路上逼。只见对面一张面目白了又红,青了更黑,钢刀高举几乎就要照面砍下——道旁檐上恭候多时的镖师哪会容他得手。弓弦轻震,利箭瞬间便射穿他手腕。火把凌乱、喊声四起,金吾卫随即蜂拥而至,占满本就不算宽敞的小道。张祺裕趁众匪来不及反应,已然溜身躲到镖师们身后,一边看着李成一伙束手就擒,一面活动着筋骨、不断揉着脖子。大镖局不愧是龙头老大,这服务实在物超所值。今日事毕,连日来跟着自己的弟兄大抵也能回去睡个好觉了罢。至于他自己?当然还得熬个通宵,去京兆府分辨明原委,把那故事讲圆整了——是李成掳走杨忻心怀不轨,自己无意侦知记下了藏匿地址;谁料这厮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要杀人灭口,被金吾卫抓个现行。此案证据确凿,他李成抵赖不得。数罪并罚,谅他必死无疑。

张祺裕却并不开心。

从京兆府出来,天光都快大亮。说了这许多话,春江楼的腊肉又确实齁得慌,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烟。早知道就不巴巴地给李成解释来龙去脉了。当时说是为了激他动手,实则不过是想笑话他腹中空空自投罗网实在愚蠢,若有下次,该沉得住气些……哪里还有下一次。除掉了李成、教训了薛绮照便算适可而止吧。想来现下杨忻应已回到了荣王府,林怀章也终于性命无忧,一切皆大欢喜,他该去喝点水补个觉。或许好好回家去帮个工……不,该最后去快活逍遥个尽兴!和燕人做起了生意,忙碌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猝不及防的变故,同样还等在后头——

杨忻殁了。就在被寻回次日。据说是春寒料峭,病入肺腑。送回朔方的家书上就写胎里弱症,神仙难救。戚晋去赴孙刺史的晚宴,薄薄一页纸先在李木棠手里捏了好些时候。甚至连带年前太后写回来的那一封,也被不知谁人放在床头。今晚的太阳很高,像从丰州一路行来的赤壁滩涂。不毛之地连雨雪都吝啬,李木棠的胫骨却依旧刺痒而胀痛。

而后在又一场噩梦里,她将那轮不落的太阳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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