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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霜雪列缺六月天(第2页)

“表兄欺负他,该他苦兮兮受罚去!我饿什么肚子,我吃饱了,再好好和他生气!”

她却根本没有寻找机会。正午后,孺人段舍悲来协春苑拜会,这回却不再讲什么大道理,只不咸不淡知会一声:“下午何家妹妹要来府上品茶论诗,几位姐妹在花园里若是弄得喧闹了,请长公主一定多多担待。”

“何幼喜?”小之停下沾满蟹黄的筷子,“就是侍中何仁那个女儿,京城第一才女,‘不蒙尘的美玉’?”

“长公主也曾听闻她芳名?”段舍悲故作讶异,“幼喜生性谦和,不喜出风头,所谓传世名作,有幸一读的人可真不多。今儿是赶巧,她父亲昨日得旨,刚进了尚书左仆射,我借了同她庆祝的由头,好赖是说得她肯赏个光,连带我院里的媵侍一起做个诗会、热闹热闹。夏天嘛,天热难打发,就在花园里头,摆些点心茶酒,也消消暑热。”

她这番话以退为进,句句不提邀请小之,却句句勾人心肠。偏要小郡主自己偷偷摸摸、先头埋伏在花园里佯装无意路过。也直到这时候,小之自己才觉出些国姓公主的好处来:她早听闻何家姑娘听说是个直楞性子,纯善得紧,半点见不得脏东西,更看不惯自己爹爹;早先宴席上不过遥遥一见,她甚至不敢近前去自讨没趣。可如今她归了国姓,长公主之尊荣耀非常,任何幼喜再如何不满,至少也不敢表露在面上来。她这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何幼喜见礼时不卑不亢,待落座寒暄几句更是渐渐热络起来,连带对小之身后的木棠也热情非常,接了茶盏来的时候还专门道了声谢。她今日身着一袭白莲绣枝蓝色轻容纱裙襦,斜插支錾刻简簪,妆容素雅清淡,似林间活水似的,儒雅和善甚至更胜于段舍悲。她问起木棠,是否曾是良宝林身侧丫鬟;五佛山上她为丢失了主子的木棠指点迷津,这份恩情木棠至今还记得,应答时于是多蹲了些许,还问琼光多取来把小扇给她身侧的婢子用。席上如此一团和气,小之趁机提出要压一两赌资,斗诗会会这位大才女。何幼喜却啐一口,直道金钱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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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风雅之事,那便不能落了凡尘。这样,待会儿败者下厨,再做几样花食点心来佐茶如何?”

“‘君子远庖厨’!”小之把脑袋摇成波浪鼓,“那般下人的活计,可脏!”

何幼喜闻言只笑,好像是觉着此言幼稚。段舍悲与她不愧为闺中密友,立刻便接话圆场:

“能得幼喜这大才女诗句一观,就是顿顿烟熏火燎也是值得的。长公主若是不愿意,待会交给妾一人便好。长公主毕竟还小,无需这般劳动。”

“该是贱妾侍奉……”

吞吞吐吐想要插话的是段媵侍。她陪在段舍悲身后,又坐在外侧最靠步道的地方,就连木棠都不曾注意。现下看仔细了,才发现这原来竟是个不输馨妃的美人胚子——面若梨花胜雪,容颜娇似春月,身段纤细袅娜,又穿着一袭杏色轻纱,本该沉鱼落雁、摄魂夺魄,可偏生她身上有股无端的拘束紧迫感,那双本该顾盼生情的桃花眼却死气沉沉宛如一谭死水,内里原本只有恭顺,现在被满座这么一瞅,更是塞满了不安。这样的精气神木棠实在太熟悉,这岂非正是从前、甚至现在有些时候的她自己?

她已经知道这媵侍要说出些什么话来。

“贱妾冒犯。贱妾是想说、贱妾原来常下厨房的,也算有些手艺。长公主、主子娘娘、还有何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炊厨不如还是交给贱妾,贱妾……”

“好了这事情待会再说。写诗是正经事。何姐姐既然厉害,出题的便宜可不能再抢了去!”

段姬好不容易表忠心的机会便这么轻易被打断。满座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诗眼上头。这园中草木繁茂,独独她一个身后没有树影遮挡,她坐在一片阳光里,可却是那般的不相称。或许正如在不远处探头观望、又跺脚离去的薛娘子;或许,正如木棠自己。

才想着,便有人点了她的名。段舍悲刚道要将春夏秋冬四季景物,与风霜雨雪各色天气打乱了搭在一处。何幼喜抬头看到木棠似有话要说,便给她个机会。可是段姬先微微摇了头,倒使她替人诉苦也不是,矢口否认也不是。“有话直说。”何幼喜不依不饶,“不妨事,都是自己人怕什么。你想到什么新鲜主意?若是好玩,我们便依你的法子走。”

她这句话可是提点了木棠。方才不是提起“风霜雨雪”吗?木棠便将自己学《幼学琼林》时的遐思脱口说了:“奴婢想起那些神灵名号——青女、列缺、阿香、律令,一个个,名字都特别的很,很不像是寻常见到的。虽然拗口,但好像,的确听起来、非同一般。”

“这话不假。”何幼喜闻言笑道,“不如这样,将风霜雨雪各位神灵名讳写在纸上,春夏秋冬也写在纸上,每人抽签,就以名讳为题,不限韵脚,律诗绝句均可,看谁破题精妙,如何?”

说话间,段舍悲身边佩江已经去取了笔墨纸砚以及竹签来。何幼喜提笔将竹签上前次的诗题抹掉,在底下又添了几笔蝇头小楷。而后每人自两个签筒中各抽了一支。小之这题目可是艰难,要在夏日写雪神滕六,木棠在后面看着都犯难。她却不过思索了一瞬,马上又欢天喜、眉飞色舞,扯了张宣纸专程跑去花园外佛堂里写,说是怕被别人看着。她写了涂,涂了写,倒是最后一个交卷的,却还要急着第一个展给大家看。

只见那纸上写的是:

《滕六》

日长追讨藤萝影,忙扇催茶梦卧冰。

婢子惊呼窦娥冤,脚边滚雪闹裙襟。

“还不错。”何幼喜点点头,“生动有趣,也算点题,已有了‘诗意’了。当然还是有些词句晦涩、音律不通的问题。但在长公主这个年纪,已属不易。长公主天赋不低,日后多思多想,大有可为啊。”

小之自觉自己这是惊世名作,不想到头来还是被批驳了一番,亏得何幼喜也多有褒奖,捧得她丝毫生不起气,甚至兴致不减,伸手还要抢了段舍悲的诗作来。段舍悲抽的是春日、月之神素娥,写得也是中规中矩:

帘外春声乱,潺潺洗月颜。

人间欣喜时,难免欲同欢。

“也算有趣,但比不上长公主新奇。”何幼喜评点道,“平实质朴,比上次你无病呻吟的那东西进步多了。”

“我知道自己没天赋,想着写个绝句就行了,少两个字少出些丑。”段舍悲谦虚道,“幼喜你待会儿再仔细指点指点我,我觉得好像能想到些东西,可就是写不出来。对了,你的呢,快拿来让我学习学习。”

何幼喜慢悠悠把段舍悲的宣纸折好还给她,而后才不急不忙展开自己的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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