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当时就站在大门旁边,谢根娣离她几步之遥,身上穿了件皱巴巴的紫色花纹棉袄,明显泛白的头发乱糟糟,双手插兜里,稍稍偻着身子,彼时夕阳斜照,有一些金色的光刚好照在她布满皱纹的额头上。
沈瓷突然笑了一声。
她不知道这次去见李大昌会遭遇什么事,人生二十余载,前路一向都是迷茫的,而唯独此时,她看着面前这位可诩“母亲”的妇人,目送她走,不问候,不道平安,而只是伸手要钱,那一刻沈瓷浑然清醒。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她还她所有恩情。
“抱歉,再等等!”沈瓷跟前面的人道了一声,从包里点了二十张纸币,又一步步走到谢根娣面前。
“钱你拿好,就不送你了,好自为之!”她说这话的时候口气极其平常,甚至带着少有的温柔和耐心,弄得谢根娣怔怔站了一会儿才把钱接过去。
“那个……”她还想说什么,可沈瓷已经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宾馆大门。
夕阳余晖追在她身后,她穿了件不算厚的浅灰色大衣,袖长的腿被牛仔裤包裹,慢慢身影融入余晖里,而谢根娣捏着那把钱一时缓不过神,怅然若失,仿佛弄丢了什么东西。
……
宾馆门口停了辆黑色SUV,沈瓷上车之前刻意看了一眼,河南牌照,本地车。
她和阿幸坐在最后面,而两个男人,一个开车,一个坐副驾驶,上车之后谁都没有说话,车子开出小镇之后直接上山,那时候天色还没暗,透过窗户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的风景,连绵的山体,低矮稀疏的村庄,山上树木有些荒,一眼看过去大多数是黄色裸露的地皮。
这地方一看就很闭塞荒凉,实在搞不懂李大昌怎么会选这里。
沈瓷侧身看阿幸,他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目光对视数秒,最后阿幸嘴角扯了扯,将手伸过来握住沈瓷的手指。
“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害怕?”
沈瓷摇头,侧过头去笑了笑。
“没有,再说有些事情害怕也没有用,该来的总会来。”
她知道李大昌不会这么顺利让阿幸带着她离开,只是心里的不安从来没有说出来过,只是卯足一口劲沉默地和阿幸一起策划这场“逃亡”,但到了这一步,要面对的事她也不会逃避。
阿幸慢慢将沈瓷的手指卷起来,一点点裹到自己掌心里。
天色渐黑,山路上也没有路灯,车速越发慢,眼瞅着最后一点夕阳就要沉下去,阿幸问:“还要多久?”
前面副驾驶上的男人回答:“快了,就前面一个路口!”
前面一个路口拐进去,马路明显宽敞了很多,两边种了很多树,路面上也撒了厚厚的一层砂石,像是人工修葺过,再往前开了几分钟,看到零星几排矮房子,入口有个类似于牌楼的高门,车子从高门下穿过去,停在院子中央。
“到了,下车吧!”前面男人过来替阿幸开了车门。
沈瓷先下车,四周看了一圈,几栋矮房围成半圈,中间是个很宽敞的院子,除了这辆SUV之外还停了三四辆轿车,而身后高门上挂了个木牌子,上面写了“好又来”几个大字。
这格局…一股浓浓的山里农家乐风味扑面而来,不过看模样也是生意极差完全衰败的农家乐。
“进去吧,昌爷在里面等你们!”刚才开车的男人领头,沈瓷和阿幸走在中间,另一个男人垫后,跨过门槛之时沈瓷听到一声沉沉的敲钟声,像从附近山上传过来。
“这里有庙?”沈瓷问。
“庙?”垫后的男人想了想,“好像有一个小庙,就在半山腰上。”
进去之后是个后院,院子里灯火敞亮,眼前是排成一排的平房,门上挂着写了数字的木牌,窗户被刷成绿色,风吹日晒之后油漆掉得厉害,沈瓷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这里以前是个农家乐,如今却被遗弃或者转让。
男人把她和沈瓷带到靠西的一栋房子里,敲门。
“昌爷,人到了!”
以为会听到里头传来应答声,可眼前原本紧闭的木门突然哐啷一声被打开,李大昌圆乎乎的脸猛地出现在沈瓷面前。
沈瓷脚步生生颤了颤,旁边阿幸将她扶了一把。
“来了啊,快进来…”李大昌亲自过来开门,一副客气又慈祥的模样,说完自己转身往屋里走。
阿幸朝沈瓷看了一眼:“怎么样?”
沈瓷摇头:“没关系!”
两人进去,门被人在外面关上,屋里情形一览无遗,水泥地,白色墙面瓷砖,屋子中央摆了圆桌和三把椅子,对面靠墙放了茶水柜和电视机,顶上挂下来好几盏灯泡,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
李大昌就站在朝门的那张位置上,似笑非笑地往沈瓷和阿幸脸上扫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