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梅”
前面已经走出数米远的保洁工人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盯着沈瓷看了足足半分钟,最后才惊讶地叫出来:“你是…沈慈?”
沈瓷只觉身子恍了一下,眼前这个身材臃肿皮肤粗糙的女人居然真是当年和她一起上学的徐春梅。
“天哪,你现在咋变这样了?我压根没认出来啊!”
徐春梅又拎着那桶水回来,一直走到沈瓷面前,仔仔细细地把她从上到下都看了一遍:“啧啧…跟当年完全是两个模样啊,难怪你阿妈到处跟人说你在城里发了大财,要今天没见着,我还真不敢相信。”
徐春梅言语里都是惊叹,沈瓷却觉得特别尴尬,她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以前的同学相遇。
“看来还是得读书,还是得想法子出去啊,你看你现在…”徐春梅口气里难掩羡慕之情,又似乎藏着一点酸味,沈瓷能听出来其中的意思,苦笑一声,问:“你呢?还好吗?”
“好不好的,你也看到了。”她举了举自己手里洗厕所的刷子,“在这山沟沟里呆着能好到哪去,不过就是干活吃饭一天天的度日子,不像你,当年从这里出去了,外头的世界多好哇,要能再来一次我也肯定跟你一样去向那些男人要钱,什么干不干净的总好过现在…”
说一半徐春梅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这话有问题,赶紧打住收口,抬手用戴着橡胶手套的胳膊蹭了蹭自己的鼻头。
“嘿嘿沈慈你别介意啊,我没其他意思,就是…”
沈瓷低了下头,刚好她手里刷厕所的刷子往下滴水,都滴在了沈瓷的鞋子上。
“不好意思我…”徐春梅立即往旁边站了站,“把你鞋弄脏了,不过我这刷子刚洗过了,是干净的。”好像把她鞋子弄脏是件很不得了的事。
沈瓷咽了口气:“没事。”
之后两人就站着没话讲了,各自沉默了一下,只是刷子上的水还在滴,把原本就很湿的水泥地弄得更湿。
沈瓷拧了拧手里的打火机,问:“秀秀呢?这几年她还好吗?”
对面徐春梅突然叹了一口气:“她的命可不如你。”
“怎么了?”
“疯了!”
“疯了?”沈瓷完全不敢相信,当年她和秀秀是关系最要好的朋友,两人一起从小学念到初中,还曾跪在村口那棵树下发誓要一起进城念大学,可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疯了呢。
“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就你走后的第二年,学校说她苗子好要送她去城里参加一个什么比赛,去了大概得有一个月,回来精神就不大正常了。”徐春梅说到这突然往沈瓷面前凑了凑,凑到她耳边,“不过镇上有人说她是被送去陪男人睡觉的,估计受不了那些人折腾就被逼疯了,回来书也念不下去了,第二个学期就被学校退了回来。”
几句话说得沈瓷头皮生凉,手里的打火机快被她拧碎了。
“那她现在人呢?”
“不清楚,刚出事头两年她还在村子里住着,不过病是越来越严重,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还经常胡言乱语,后来她奶奶死了之后家里就没人管她了,一开始村子里还经常有人给她送些吃的去,可时间久了谁还干?都是泥菩萨过江自个儿都吃不饱,慢慢没人想起她,大概不是饿死了就是到处乱跑被人拐走了。”
徐春梅短短几句话便像是勾勒了一个女孩子的一生,她才26岁啊,和沈瓷一样的年纪。当年两人一起上课一起努力一起憧憬未来,发誓要从这个鬼地方走出去,可怎么明明好端端的人就疯了呢?
沈瓷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记忆中的秀秀虽然性格上有些柔弱,但灵气很足,特别是会写一手好文章,以前还老是把她写的日记偷偷拿给沈瓷看。
徐春梅见她站着不说话,苦笑一声:“挺意外的吧?不过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祸福无常,更何况是像我们这种地方呢!”
沈瓷抬手揉了下眉心,又问:“方便留个电话吗?要是有空的话出来聚聚。”
徐春梅当然愿意,立马脱了手套从裤兜里掏出一只手机,白色壳,很大一只,在屏幕上摸了半天还是没解锁。
“手机刚买的,都不咋会用!”说完尴尬地朝沈瓷笑了两声,沈瓷别过头去没说话,等了一会儿,听到“啪”一声。
“好了,你给我拨个电话,回头我把你号码存上。”完了给沈瓷念了一串数字,沈瓷只能照着打过去,信号不大好,等了一会儿她手机才开始响,铃声是凤凰传奇的《月亮之上》,上来就是高潮那句,声音还特别响,回荡在病房走廊里有些突兀。
徐春梅又摸索了一会儿才把沈瓷的号码存上,铃声终于断了,沈瓷很轻微地舒了一口气。
“好了,存下来了,哦对了,你来医院干啥?”
“来给我…”沈瓷突然顿住,一个“妈”字在舌头上绕了几转都没绕出来,最后吞了口气,“来给我妈做个检查。”
“要的要的,年纪大了是该注意一些。那我先去做事了,回头常联系。”徐春梅把手机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又把那双橡胶手套戴上,走的时候桶里的水依旧往外撒,沿路过去撒了一长串水印子,而她身上那件红色起满球的套头毛衫在无人的走廊里显得特别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