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汉,人人都知道,最最不能招惹的人,既不是啸聚山林的土匪大盗,也不是荼毒乡里的地主老财,而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一来,高祖皇帝敬重读书人,所以许了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在朝廷没有授予官职或者说没有正式上任的时候,见到上官乃至六部尚书,都是可以不拜的,所以全天下,当得起新科士子一拜的,无非就是皇帝。
二来,新科士子大多年轻气盛,只读圣贤书出来的他们眼中揉不得一点沙,见到世间不平,非要主持公道才能快意人生。
这两条规矩一来,无疑给了新科士子巨大的特权,这群年轻气盛的青年人往往会做出些出格的事儿。所以,大汉之内,上至皇城,下至乡里,人人都知道,新科士子,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惹不得。
今日刘珀等人,扶棺而来。他们数人可都是实打实的新科士子,一个个义愤填膺想模样,朝中老臣虽没有见过,但是似乎都能够想象出来。当孙潜英一路跑回大明殿,说万可法已经劝退了那数名年轻的士子时,朝中文武,乃至许德皇帝,都是有些吃惊。
“你说万尚书就用几句话,就把那几个士子打发了?那刘光的棺材呢,还停再皇城外吗?”
“回皇上的话。”孙潜英本就不怎么运动,此刻跑这一趟,竟是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道:“那……那刘大人的……的棺木,已经……已经被他家里人,抬……抬回去了。”
皇帝疑惑之情更甚,他看着许德那看似淡定的眼神,不知道许德是否知道其中玄妙,就又问道:“既然已经打发了那几个人,为什么万尚书没有和你一道回来。”
孙潜英几口大喘气,总算把呼吸稳定下来,道:“万尚书说了,刘大人的事儿他会给那刘珀一个交代。但是,今日之事也不能这么算了,他们数人煽动百姓,扶棺叩门的事儿,也得看看换上您想怎么处理。”
万宗本来在人群中低着头,他不像马道远那般激进,他也知道,他的伯父恐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此刻听了孙潜英的话,他心中暗暗地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万可法还是万可法,没有变。
许德听了孙潜英口中万可法的处理,也是暗暗点头,能够一碗水端平如此,万可法也没在这朝廷中白白混迹数十年。
但是,就因为万可法这样公允的处理,却让皇帝犯了难。若是惩罚轻了,今后保不准还有这等事,这不是在打他皇帝的脸吗?但是如若处理重了,不仅仅同高祖皇帝的训导违背,而且也是损伤皇帝他自己的脸面。
皇帝想要开口询问,但是他略微看了一眼,底下的臣子竟是没有一个想要出列说话,皇帝若是问了,恐怕只会更加尴尬吧。
许德见了如此场景,出列,道:“皇上,臣以为,今日之事,虽有忠义,但是毕竟不合礼法规矩。臣以为,要罚,但是不能重罚,既然他们都已经有了官身,午门前打个二十大板,还是没有问题的。”
此话一出,朝廷中竟是少有的,没人出来附和或者反驳,众人想来想去,都觉得许德这处理算是不错了。
皇帝仔细想了想,他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惩罚,一咬牙,道:“那就依亲王所言,孙潜英,传我口谕,今日闹事的士子,所作所为不合礼法,本应严惩,但是本朝向来以忠义治国,念在他们也是心存善念,且是初犯,一人二十大板。”
孙潜英此刻脚肚子还在抽筋,但是听到皇帝吩咐了,他也不敢再耽搁,转身向外跑去。而就在他出门的时候,秦三玄却是同他擦肩而过,孙潜英忙着赶路,但还是行礼问好,可是那秦三玄黑着脸,就像看不见他一样,理都不理。孙潜英也不搭理他,径直跑了。
“臣秦三玄叩见皇上。”秦三玄到殿中行礼。
皇帝见去了个孙潜英,又回了个秦三玄,问道:“秦尚书为何先一步回来了?”
“万尚书处事端正公平,不必有微臣在一旁指手画脚。”
许德知道秦三玄心眼小,睚眦必报。此刻见他那脸色,就知道新科士子中一定有刺头般的人物,秦三玄一定是落了下乘,才会有这般表现。
“正好,刚刚孙潜英来去匆忙,秦尚书,你且说说,万尚书究竟是怎么打发了那一众士子的。”
秦三玄狭长的双眼顿时闪过恶毒的光彩,开口道:“无他,万尚书不过是对着那棺材一跪三拜,那群士子纷纷泄气,不敢再往前顶了。”
“一跪?三拜?”皇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着问道。
“是这样的。”秦三玄脸色平静。
本来死寂的朝廷瞬间沸腾,人人皆知万可法大义,为了朝廷的脸面,已经牺牲至此了吗?而许德听了这话,虽不开口,但是心中也在暗暗盘算着万可法的动作究竟有何意义。
许德仔细地想了几种可能,但是都觉得不会是万可法想要走的路,于是干脆不再去想,反正今日之事,冯天寿一定有他的看法。
许德稍稍偏过头,看了一眼吴大凯,只见吴大凯低垂这头颅,看不清他的眼睛。
许德在心底嘲笑自己:许德啊许德,瞧瞧,你找来的都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