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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千夫所指身可灭(第2页)

她知道自己是李木棠。

她,或者如今这一场闹剧,全是冲着李木棠。

意料之中的,不远处已有人尖声助兴:“是她!她就是李木棠!”所以低头再看,寡居又行将失独的葛三娘就显出原型:血盆利口要咬断她的腿骨,森森杀气要刺穿她的心肺……是阎罗,是恶鬼!今时今日,取她的性命!

快逃哇!阿蛮!快逃出这陷阱!人潮汹涌,便逆流而上!甩开缠住腿脚的泥泞,扯开拦路的一切藩篱!她为何却在原地打转,急吼吼白费力气?小邵扒开了葛三娘,小腿新长出的血肉好似被一并撕下;她向旁跌脚,在湛紫怀里掉出了贴身珍藏的狼牙。于是下一场攻势立刻前仆后继,混沌不堪的黄昏,就彻底腐烂成泥:

“那个……”

“……胡人的东西?”

“她果然……”

是小雪节气。暴民擎火柱持棍棒闯入夏州州府,声量暴涨烧了连天的云。千钧一发,却万不能随王家家仆小道遁逃;昂首挺胸,反倒要摆足了尊者架势——区区小民,焉敢来犯!所以别怕!阿蛮!听小邵高声厉喝:“妖言惑众!”你也得站直了身躯!面上无半分愧色,神情应当轻浮——因为眼高于顶、所以不屑一顾——你是他们不可得罪的祖宗。听,四面的狼嚎是否缄默了,汹涌潮水也渐渐退去?继续虚张声势罢。放弃近在咫尺那不知深浅的新店;再片刻,挤出退守车辕的时机……

葛三娘仰面倒下,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向前,是再次出征的号角。

“凶手,”她戚戚哀叫,“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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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再见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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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审判,凌空破霄是泰山压顶而来。夜风桀桀啸叫,阴燃的热火刹那高涨。葛三娘是何时挨了刀?小邵的利剑直到此时才要迎风出鞘。曾闯过被敌军占据的丰安县衙,曾挤过被农户踏破的袁家谷仓,执仗亲事不惧于见血,天下何人却不惜命!可是阻住他——是李木棠遍生冷汗的手:

对面不是燕贼,是大梁的百姓;大庭广众,天子脚下,荣王府亲事难道要亮出凶器?桩桩件件既冲她而来,那么夺过那把剑,她自己可以保护自己。冲出丰安县衙,这一次,她能横越冰封黄河,她能甩开燕人铁骑!

可是她不能。小邵被她逃走过一次,不会被她再次钻空。剑稳在鞘里,小邵将剑柄整个盖住。“湛紫!”他这样叫,她的双臂立刻都被紧箍。要么认罪伏法,求周遭高抬贵手?!“亲事府当街行凶”的攻讦未上朝堂,已先撞得她脑中嗡嗡作响。更为混沌嘈杂,眼下却是小邵的脑袋——分心僵持只这么瞬息,一只鼙鼓照头将其砸倒;湛紫惊骇下跳了脚,想也不想,李木棠已顺势抽出那把宝剑。

向后,利刃寒芒划过一个圆圈。退一步、两步,十步之后就是车辕。撇下湛紫、扔下小邵,别去管他们,都来与我这执剑的对峙!看啊,我只是我自己,与荣王府无甚瓜葛,旁人一律被我蒙骗!仿佛水淹过来,四野就彻底暗了,连颗月亮也没有。浑浑噩噩着,她似乎往右逃,又往左绕。蚊蝇般的密密低语啊,不肯将她轻饶。

“这就是那燕国的奸细,瞧她熊心豹子胆、还敢带着那狼牙招摇!”恩科中榜二甲三十六名王仓呲牙咧嘴,正同友人义愤填膺,“秋水梧桐斋里那镖头讲的居然不假,她在那丰安城里被燕贼好几个将军来回作弄。人家赏她个狼牙,她就做了人家的狗。不知那一晚上快活了几次,弄乱夏州的功劳,可真够她喝一壶!缠上荣王,也不知肚子里还憋了何等坏水——可怜人家一世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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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盖过一层,又见陇安县祝葛庄生人、脚夫祝老五挺身而出:“一家子败类!杀人的蔫种!弄死别家娃娃,弄死别家闺女,弄死咱大梁的兵!没得错!就是她家!一家子齐上阵,如何将她落下!她那个哥,从小就青面獠牙,偷抢拐骗一个不落下。她爹偷了里正亲娘的棺材本,给她哥送去长安祸害咱大梁的兵!那李家村出这么一窝畜生,连我庄里三年都不结果;她居然还有脸诓弄殿下修他娘的坟——在人良田里——”该得狠啐一口,“天打雷劈,说来都轻!”

“果不其然,杀人犯养出来条狐狸精!”隔街糖水铺子老板娘孙喜春赶来参战,细小身量打挺,立时义薄云天,“小小年纪不学好,满头金玉作给谁看!都说她回到长安来就没下过床……瞧瞧那脸色这样苍白!保不齐一身的病!还想着做王妃娘娘?好大胃口,没给银子噎死!放我娘家那头,浸猪笼祭龙王爷去都嫌脏!”

“就这还不满意烧了皇庄呢!”进京走亲戚的员外宋式琅急公好义、左摇右摆也抢入前线,“嚯!活活要将几百号人烧死在里头!不知怎样得罪,还是以为配不上她,这样蛇蝎心肠!!京城外面一把接一把的放火,京城里头是砸了人葛家的店,又抢了人胡家的粮!诶哟,没了一个杨珣,又来一个假国舅,长安内外,还要不要人活哇!”

“怕是难!”赵家的下堂婢闻声赶来,匆忙拔刀相助,“这骚浪蹄子不知如何蛊惑殿下,把我们赵家堂堂名门闺秀打出门去不说,连段孺人都被她踩在脚下!段家的老夫人倒得去给她赔礼请罪!攀了高枝就连朱门大户都招惹不起,还用说咱们这群平头百姓?”

恶贯满盈,十恶不赦,正该就地处死,反正法不责众!不知谁领头,谁做主,四面八方挤满愤怒的面庞,一重又一重的暗器争先恐后。杀死那个叛徒!一个杀人犯的种,也配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列位!可看清了,这是画皮的妖魔,是地狱的恶鬼,是放浪的妓女,是叛国的奸细!!诛杀她!为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一起动手!!为了大梁,为了陛下,为了荣王殿下!杀了她!用街边的石块,砸破她那张虚伪假面;用我们粗粝生茧的手,夺回她那些僭越发饰;推倒她,掩埋她,用狗血、用污水将她封印!妖女啊,还装什么楚楚可怜!!站起身来,现出原形,接受我们公正的裁决!!

利剑被踢远,龙纹玉佩碎了。

滑落额角的血被冲淡,腿骨深处,灵魂深处,什么魔鬼重新复苏。周遭蒸腾起的那些个眉眼,火辣辣、苦兮兮,滚刀割着肉。是一圈桀桀低啸的秃鹫,是引吭高歌的豺狼。是前日范府里诸位官爷,是何优喜口中后院闺秀,弥湘信里阖宫众人。是整个长安城。他的长安城!段朱氏快步闯入,踩塌朝闻院正堂;熙昭仪一挥衣袖,乐福斋里弥勒佛就放出万丈灼热光芒;不知何处的山匪鼓吹着大风,十五亩烈火连片烧旺;落花庵春光不再,禾苗旱死在路上。

因为她。

封了口,堵了心,别去辩解!欺世盗名的是她,自欺欺人的也是她。孑然一身一个四无丫头,多生贪念,多养私欲,还想借那金装玉裹的佛,摇头晃脑也做尘世的菩萨……她也配!!她本是罪人哇!监义院的逃犯,李家村的耻辱——她活该火烹油炸,永世不得超生……她正在死去,化成灰烬,从里到外消磨个干干净净!狼牙凿穿了掌心,龙纹玉佩在血洞里淌着泪。她扑上去:冰凉,冷漠,她抓着自己的心脏。破了窟窿,小玩意儿鼓动喷涌,浊气当头浇落,她李木棠的血本自如斯腥臭。——那么杀了她啊!割开她的喉管,剜出她的眼睛,剖检看看她到底是怎样豺狼虎豹!掀起她的创口,剁碎她的脊骨,称重瞧瞧她到底值几两碎银!

为什么,那些无辜的正义,却反而退避三舍呢?

金贴银匕首握在手中,黑夜随即矮了,火焰摇摇晃晃。她是地府脱逃的恶鬼,刚刚爬出自个的坟茔;甩脱了污血,再冲破封印,她仅仅站起,靠一把匕首,就好像使出一招法天象地。张牙舞爪,先将哪个……吃干抹净?杏仁眼圆睁,四射溢出金光;干瘪的双脚升起,莲座渐渐具象。蝼蚁般的信众,潮水般两面散去。红橙黄绿各样面庞低垂遮掩——不是猎户,并非罪人,一张张、一片片,是李阿蛮惶恐伏低的身躯。

杀死她,是她自己。

她不过是个四无丫头,手无缚鸡之力。

穿越人海,童昌琳追着金吾卫到了;湛紫扶小邵挤过来,各自都挡在她身前。官老爷,是这群暴民不识好歹,抬出照妖镜来将我拆穿。官老爷,是我无辜在此吃苦受罪还见了血,为我主持公道,不能将他们轻饶。

她本可以这么说。身前众人本要如斯状告。可那领头的队正,浓眉、方下颌、胡茬,是兴龙帮的故人。赵老二闻讯而至,不由分说,就要信了她一面之词。可这是事实么?兄长的死罪名副其实;丰安的那一夜至今面目模糊;她难道不是真切地利用过晋郎,有些时候甚至为虎作伥。天道坦荡,不是她作孽在先,为何人人都对她喊打喊杀。都是与她素不相识的行人,官老爷,何不听他们公正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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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要道路以目。是非对错,今日她便要说个清楚。爹死了,娘死了,阿兄死了,无人为她辩驳。可是阿蛮啊,别怕。毋需自证清白。他们在阴曹地府请教过判官。

阿蛮,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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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无罪,所以罪不可赦;因为她不幸,所以不可善终。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一个卑贱如泥的丑角,如何能有逐风而去的自由。反抗被视为对命运的嘲弄,努力被定义为对出身的背叛,她的闪光应当炸成烟火,阖然远逝,不留下吉光片羽,遗落在滚滚红尘。春天不会记得她,故乡不会记得她,她是出意外,是个过客,她是虚构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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