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嬷嬷见我面色凝重,便也快手快脚地与我偕行,去远处搬土。
那位徐公公似乎冷笑一声,也不以为意,又踱回他的树荫底下乘凉去了。
现在双方都已经挑明了身份。不对,他已经挑明了知道我的身份,那也就是说,他并不怕我。看来我今天很倒霉,撞上的不是皇后,就是宝亲王的额娘,或者还是贵妃娘娘。
甚至,如果运气太差的话,还有可能是辜负过雍正爷的那个人。他的亲生额娘,太后娘娘。
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只要他不是雍正爷本人派来的,就伤不了本姑娘的心。
只要不伤心,身体上这一时痛痒,我不会放在心上。
于是,我与纳嬷嬷继续专心地挑土培树。
艳阳高升,温暖和煦,空气中带有一丝燥意。汗水腌过肩膀,一片火辣辣的感受。但是我总是又在同时想到,纳嬷嬷身上此时,一定更为难受。我看着她面沉如水般的表情,便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我又转眼想到,不知道千语此刻,又在何处罚跪受苦。她的膝头是否会又酸又痛,是否与我当时那样,人有三急,又羞又窘,无人解救?
我心中突然烦躁起来。
终于,很久以后。这位徐公公当时随手一画的这一片堤旁土坑中,都被我和纳嬷嬷种上了那种火红的芭蕉天堂鸟。我数了数,正好八棵树。真是一个吉利的数字啊。
最后,我向徐公公行礼告退,他冷冷地点了点头。
我又向纳嬷嬷拜谢,她轻轻伸开双手,握了我的双臂一下,然后放开。
此时已经是午后很久了。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转身向御花园之外走去。
今天是我的旬休日,所以我没有当值的任务。一时之间倒也不着急回乾清宫去。
我知道自己的身子,因为平时还是缺乏运动,此刻十分疲累。双手手掌和肩头,此刻也是痛辣难当。我知道自己急需饮水进食,好好休息一番。
我甚至也开始后悔,平时雍正爷让我练拳练剑的时候,我的偷奸耍滑,浑水摸鱼。
但是,千语此刻在哪里?我十分焦心。
我在御花园门口,犹豫着我的脚步去向。
是去翊坤宫,还是回乾清宫叫上救兵?
如果真是贵妃娘娘早晨派人将千语叫去,捉弄我的人是谁,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对啊,恐怕也只有贵妃娘娘才可以如此有恃无恐啊。所以徐公公才会丝毫都不怕我,他不就是并不怕我向雍正爷去投诉贵妃吗?
是的,只有贵妃娘娘是雍正爷这二十年来,天长地久连绵不绝的心中所爱。她会在乎我这样的人,去向雍正爷打什么小报告吗?也许徐公公真的会调笑一句,属下正在督工植树,阿诺姑娘偏要不带腰牌,横插一脚,来此处胡闹,而且还请都请不走。
谁能帮我呢?只有我自己。
于是,我决定再次单身独闯翊坤宫去。她既然要捉弄我,那我也似乎只有负荆请罪,去恳求她放过千语的小命。
我走了一会儿,觉得有点体力不支。午后三四点钟的阳光,威力犹在,晒得我有点头昏眼花。身上的汗早已被风收透,内衣湿漉漉地贴在后背上,不太好受。
我看到前面一棵树下,被人摆了一张石桌竹凳,便一步一步地捱了过去。
慢慢走到桌边走下,喘口气休息一下。
我说自己准备充足,显然是以为千语会替我准备午饭干粮。我还是大意了。
我昏沉沉地坐在桌旁,闭目集中精神,抵抗那难耐的饥饿感。一天都没吃东西,这全是靠消耗身体里的脂肪啊。这倒是保持身材的良招。
一道人影走到了我的身旁,冷冷开口道,
“姑娘做出这种样子,是要给谁看?”
我抬眼一看,竟然还是那个阴阳怪气的徐公公!
这人还有完没完了?不管是贵妃还是皇后,他不赶紧着给他主子去汇报工作,跟着我游荡干什么?怕我立即跑回乾清宫打小报告?还是说,他其实盼着我立即赶回乾清宫去,见我不按照常理出牌,现在要逼着我按照他们的计划走?
是的,本姑娘今日真的是栽您手上了,徐大人。
人是铁,饭是钢,本姑娘今天对这六个字认识得十分透彻。
我决定省省力气,不回答他。此人又道,
“姑娘回到宫内,见着苏公公,代咱家问个好。”他又冷冷地接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是向我示威,他确实是什么人都不怕。
说来说去,还是说他背后的主子,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