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我鬼使神差地颤着手向那叠奏折伸去的时候,一名内廷小官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蹲下说,
“阿诺姑姑,年贵妃有请。”
我一惊。年贵妃为何突然要叫我去问话?
难道是她要询问万岁爷的生活起居?
不对,这种事她去询问苏公公,会说得比我清楚多了。
自从雍正爷写过那张让我沉醉的大字之后,每晚一到掌灯时分,他便用眼神示意,我可以退下了。所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看见过他翻绿头牌的样子。
那样的信息对年贵妃才是更有用的吧。
但是也不对。这种事,她直接去问敬事房,或者直接去看起居录就是了。
难道,她终于还是听说了宫里的小道消息,说万岁爷最近对我青眼有加?
不管如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吧。
而且她来叫我去,我能不去吗?好像也不太可能。
我整理了一下衣物,匆匆跟着那名小官走出门去。
亭台楼阁,兜兜转转。
翊坤宫的大门再一次在我眼前缓缓打开。
我想起上一次见到这扇宫门的时候,那晚皎洁的月色,心中微微一痛。转眼间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要微笑。是啊,因为那位爷的爱意,因为上苍的怜悯,我如今的心境比之当日,已经是天上地下之别。
翊坤宫内,异香扑鼻。
我忽然之间,想起了后世的那个流言。雍正爷赐予年贵妃的香里,有着避孕的成效。所以年贵妃一直不能有孕。而在这里的现实里,年贵妃每每有孕,极易滑胎。生子四人,尽皆夭折。倒是与后世的传闻不谋而合。
我突然又觉得有些伤感。
我终于也要去面对这样一位可怜的母亲,与她争夺她的夫君雍正爷的宠爱了么?
我又将会去扮演一个怎样卑劣的角色呢?
可是,让人难受的是,情场之惨烈,犹如战场。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拥有所谓的“圣母之心”,去“可怜”我的情敌呢?或许我怜悯的目光尚未抵达,便会被佳人手持倚天之剑、一招斩于剑下了吧?
说到修炼“圣母之心”,我觉得这可能与我在此地的生活经历有关。
那时候,因为阿玛额娘带着阿兄在边关打仗,而阿玛本人是孤儿,所以幼年的我便被家人交托于外祖家中度日。虽然外祖父本人对我很是疼爱,但是身处异姓门庭,还是让小小的我学会了察言观色,凡事委屈求全。
诚然,灵魂里21世纪所受的教育和价值观念并未磨灭,其志已不可夺。但是,十几年的此地培育,南橘北枳,适者生存。原先的一些观念也难免会有一点点的偏移。
这段幼年时的生活经历,让生存和安全感成为我的第一需要。遇事先罪己,力求一团和气,让所有的人都能开心和满意,成为了我的人生目标。
所以,有时候对我来说,取得敌人的谅解,与取得朋友的情谊相比,它们同样地重要。
在保护好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如果年贵妃不是逼人太甚的话,我想,我也很想能与她好好相处。
毕竟,雍正爷是她正经的夫婿。而我的角色,在道德的层面似乎更难立足。
而且,所谓情敌关系之成立,原因并非在于我们彼此,而是因为她的夫君雍正爷本人啊。
我在这一片异香之中,静静地想着。
因为这扑鼻的异香,我重新又思索起有关那后世流言的事。雍正爷对年贵妃似乎是情深似海,他也亲口向我表明,其情如长恨歌中所述。那么,年贵妃的遭遇,又怎么会是他本人的示意和安排呢?
如果雍正爷他真的是那样可怕的一个人,那么他所写下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还能去相信他吗?
我所深爱的这位爷,真的可能会是这样可怕的一个人吗?
我想到这些,觉得心情低落起来。
很快,我被人领到了内厅之中。
内厅正中的雕花木椅之上,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盛装丽人。雪肤花貌,形容难描难画。旁边侍立的几位少女,也都是娇艳可人。
我想,这应该就是年贵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