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捧着灵牌,走到两只大瓮前,然后冲瓮里的江相宜微微一笑:“多日不见,不知外祖还好吗?”
江相宜抬眸。
他眼底发青,双目赤红,充满怨恨的眼神,彷佛一把杀人不眨眼的血刀,要把一步之遥的她凌迟。
可惜,恨意似刀,却不是刀。
溶月毫不畏惧地上前一步,把双亲的灵牌亮得更高:
“昨天,我去重光寺厚葬了父母。
我把他们葬在重光寺后山的福地,和一众得道高僧为伴,主持说,最多三年,他们就会重入轮回,转世为人。
下一世,他们会投个好胎,享一世荣华。”
“宁溶月,老朽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是没能阻止临安为你求情,若老朽阻了,你早变成一具死尸!”
“呵……”
溶月笑了:“昨日,我还去了紫霞山,刚巧撞见禁卫上山刨坟,外祖猜猜,他们去刨谁家的坟?”
“难道是——”
“对,天子刨了江家祖坟。”
江相宜目中的赤红,霎时化作一支呲进天幕的烟火,碎成火树银花,银花湮灭,变作两行血泪,流出眼角。
“宁溶月,你会遭报应的!”
人间没有报应。
如果有,上一世父亲不会含冤而死,母亲不必含泪自绝,她更不至半生卖笑,落了个尸骨无存。
“可惜,先遭报应的是外祖,是江家。”
“你——”
江相宜气得嗔目切齿,恨不能冲出大瓮,咬下溶月一块肉,然,他一张开嘴,就喷出一口浓血。
“呕——”
“呵……”
溶月又笑了,她小退一步,转过身,问左相:“宰相大人,可否允小女站在此处,看恶人伏法?”
左伯棠皱眉:“宁姑娘,江相宜大逆不道,即将被斩杀,不管你心中有多少恨,都可以平息了。”
两世二十年,七千个日日夜夜,大理寺撞破宁家大门,拖走父亲的惨景始终在午夜梦回里重现。
两世二十年,七千个日日夜夜,她总被一个又一个陌生男人撅住,如同一只牲畜般,蹂躏、践踏。
两世二十年,七千个日日夜夜,杀人的人毫无愧疚,享尽人间奢华极乐,被杀得人却尝尽苦楚。
深不见底的冤屈,永无止息的痛楚,难道就因为仇人将伏法,便可以于瞬息之间,烟消云散吗?
“敢问相爷,怎么平息?难道江相宜伏诛,能叫枉死的父亲、母亲,所有被他害死的人返阳吗?”
“宁溶月,你还想如何?”
“回丞相大人,小女不想如何,小女只想让父母亲见仇人被斩杀。”
“离得远些,亦能看清。”
“离得远,怎能看清?”杨柳新含笑驳斥,“相爷,宁姑娘嫉恶如仇,您又何必太过铁石心肠?”
人群里不知藏了多少反贼,大计未成,他们恨意汹涌,宁溶月立在人前,岂不是要做了活靶子?!
再说,即便法场安全,她到底是个女子,叫这般多的人看见她的杀心,以后还怎么生活在金陵?
左伯棠目色一沉,打算差人拖走溶月,杨柳新却大袖一挥,扬声道:“宁姑娘之请,相爷不应,本官应。
毕竟,宁姑娘是揭露临漳,江相宜谋逆的最大功臣,这点小小的要求,哪怕天子在此,也会应下。
是吧,相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