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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比武还没开始,已有一大群人搬来自家板凳,不讲究的干脆席地而坐。更远一点儿,人好像五彩被单,晾遍屋顶。
依子车谒的安排,文泉就应该站在房顶守着。但他起得稍迟,赶到此地时,房顶早被坐满了,挤都挤不上去。
文泉只好就近找棵大树,一跃跳上树梢,找根结实的枝头坐着。冬天叶子掉光,细枝也稀落,倒也不怕挡住视线。
坐了一会,他只觉整棵树树一晃一晃地动,低头一看,原来两个半大少年学他爬树,抱紧树干上,双脚蹬来蹬去,就是爬不上来。
文泉怕将他俩摔坏了,朝下喊道:“别爬了!”
那两个少年哪里肯听,反驳道:“你都爬在树上,凭什么不让我们爬?”说着在树干上踢了一脚。
文泉说:“你们别晃树,我就送你一人一柄剑,怎么样?”
两个少年来看比武,对十八般兵刃自然兴趣盎然,都说:“那我们不爬了。”
文泉站起身,抽出腰间峨眉刺,砍断两根枝条,丢到树下。
那两个少年被他摆了一道,失望至极。但看那枝条又长又直又韧,是地上轻易捡不到的,也都拿起来玩。玩着玩着,一个说:“你是安禄山!”抓着树枝便刺。
另一个不甘示弱,举剑便挡。两人口中“嗤,嗤”有声,学剑气破空声音。乱打到二三十回合,一个说:“嗤!你死了!”把枝头扎在安禄山肚子上。安禄山便“扑通”倒地装死。
而在城东、靠城南角落,有条烟花巷子。战乱时节,这种地方比较凋敝,不过今天也稍热闹些。每间青楼、南风馆,各出一个头牌,分坐交椅之上。捧场客人吃喝都不要钱,且人人可以花一两银子,写一张粉笺,题诗谱曲,丢到台上。众头牌看中写得好的,捡起来弹唱一遍,最后比谁收得粉笺最多。
这些头牌虽比不上永新、念奴、王大娘,有技惊长安之姿,但平时也不是想见便能见得着的。众客即便不认字、不愿出钱,单是干坐席间,也可以吃酒听唱歌,稳赚不赔。是以设的露天席面,不到下午也都坐满了。
施怀站在楼上走廊,一手按剑,一瞬不瞬看着底下。颜真卿和子车谒则坐在屋里。
桌下烧了一个暖盆,四周用木头垫着,方便子车搭脚暖腿。楼底香云粉雾,随风一阵阵飘到楼上,琵琶一阵阵响。颜真卿说:“子车兄弟,容颜某问一句。你是哪里学来这么多花样?”
子车谒笑道:“奇怪么?长安,江南,每次选花魁,还要各家造花船。花船列在江上,每艘船各自弹琵琶,各自唱歌跳舞。”
颜真卿叹了一声,子车谒招呼道:“施怀,给我拿张笺来,颜大人不爱听这些个靡靡之音。”
施怀臭着一张脸,拿了纸笔,往桌上重重一放。子车谒伏案写了好半天,写出一张琵琶谱,递与施怀说:“拿下去罢。”
施怀冷冰冰说道:“拿给谁?”子车谒莞尔道:“谁琵琶弹得最好,你就给谁。”
施怀转身下楼,找见一个手里笺最少的,把子车谒写的谱子递上去。不一会,楼底下歌声一停,传来断断续续、淙淙轮指的声音。
颜真卿说:“这调子挺耳熟,这是什么歌?”
子车谒道:“回颜大人,这是《秦王破阵乐》中间一段。”
当初太宗皇帝大败叛军刘武周,着人填了《破阵乐》,教乐工穿盔戴甲练习。
此曲本来是数百人合奏的大曲,大宴群臣时,鼓如奔雷,琵琶如戈,气势说是震天撼地也不为过。
但楼下只一个人瑟瑟地弹,声音单薄,显得很是孤立无援。颜真卿又叹了一声:“唉。”
子车谒明知故问:“颜大人担忧什么?”
颜真卿说:“担忧段子光,要是他不上当,去了城里别的地方,或者他绕过平原,去别的州郡,这可怎么办?”
子车谒笑道:“颜大人不必担忧。除了城西擂台,城东歌舞,我还叫东风在城中搭了个小摊,专门和人赌博。”
按唐律规定,在京城召人赌博,要被杀头,民间赌博要抓去充军。颜真卿猛地抬起头,皱眉看着子车谒。子车谒好像能看穿他心思,又笑道:“东风领了一个月兵,等同是充军了罢。这是将罪赎功了。”
颜真卿不答,子车谒又说:“这三处地方,一个叫做‘权’,一个叫做‘色’,一个叫做‘财’。不管段子光编出甚么噱头,都不会有比三样东西更吸引人。”
颜真卿说:“是这样。”
子车谒突然冷笑一声,说道:“段子光在别的州郡,谎称说自己要卖西域奇货,简直好笑。谁要看他的西域奇货?想要找人看脑袋,只能来这三个地方。”
颜真卿仍不放心,说道:“要是他见我们做足准备,干脆绕路往北走了呢?”
子车谒道:“颜大人尽可以放心。要是他往北走,我们只消在路上设卡,就能把他拖住。等他赶到别的州郡,颜大人的使者早就到了。河北余军已经归顺,他再拿脑袋吓唬人,也不会有用处。段子光不可能放着平原不管的。”
颜真卿点点头,拎起茶壶,给子车谒倒了一碗。子车谒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秦王破阵乐》弹了一段,琵琶声一停,楼下一阵骚动。颜真卿紧张道:“是不是段子光来了?”
子车谒闭着眼睛不答,颜真卿伸手摇他,摇了几下,摇不动,只好自己走到廊上。施怀还是直挺挺站在栏杆边。颜真卿问他:“怎么回事?”
施怀朝楼下努努嘴,说:“那姑娘不肯弹了,客人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