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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再没有卫兵守着。施怀乍得自由,发足飞奔。东风不紧不慢缀在后面。
第74章为我吹行云使西来(二十一)
一个白瓷大笔洗,拿来画完一张青绿山水画,其中清水的颜色,就是现在天穹的颜色。大多是暗的,暗中又透露出一点清。终南山脚下的小商小贩,已经挑出扁担,沿街叫卖。卖热的豆浆,卖饆饠,卖胡饼,用一张蒸布盖在担上。这些都是卖给行人做早饭的东西。等晚一点儿,就会有人卖新鲜菜蔬,卖山上打来的野鸡野鸭。东风小时候,每回师兄弟相约下山玩,为了能多玩一会儿,天不亮就要起来。大家到了山脚,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后来他在陇右卖豆芽为生,去得早的时候,集市和此地也是异曲同工。
过了这么多年,摊贩还是一样地叫卖,唱一样的调子。刚出炉的胡饼是一样香,扁担两端的木桶,一样摇摇晃晃,一样将水滴滴答答落在青石地上。物是人非,好像只是暗地里发生的事情。
施怀先上山去了。山路绕来绕去,跟得紧容易被发现。东风便在山下多留了一会,买了一只鸭肉馅胡饼,油纸包着。
冷风铺天盖地地吹,几步路功夫,胡饼就变凉了。东风拆开纸包,低头啃了一口。想不到滋味调得很美,面皮焦脆,内心油汪汪的,肥瘦得宜,又调了姜在里面,冬天吃到,比揣了手炉还暖和。不是花萼相辉楼那样的好吃,倒是一种宜室宜家的好吃。
他起了兴趣,低头看那胡饼。饼面上拿红曲点了一朵红花。东风忍不住好笑,心想:“这个就叫做色味兼备了。”吃掉手上这个,又去多买了一个,揣在怀里,打算拿给张鬼方。
因为天色尚黑,山路不好走,多数人都在官道上走来走去,除了挑夫以外,鲜少有人这个时候上山。东风一只脚踏上山路,忽然见到远远一个转角处,有个瘦削女子正往下走。头戴一顶大斗笠,披着鹤氅,腰间佩剑。
他定睛一看,恰好那女子转了个弯,斗笠偏转,帽檐底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竟是他师娘元碧。
东风连忙闪到路边。元碧倒没在意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路上,左右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人。他不禁好奇,想:“师娘这个时辰来作甚?”躲在一棵大树后面,静静看着。
没过多久,有个扎双髻少女,一蹦一跳走来。背上背了一个大竹篓,随走随香,原来背篓装的都是时令鲜花。
元碧朝她挥挥手,问道:“有什么花?”
那卖花女显然和元碧熟识,说道:“都是今天新采的。”一边把背篓放下来,一枝一枝取出来,说:“这个是玉兰,这个是山茶,这个是西府海棠。”
元碧看了都不满意,说:“玉兰未开,墨兰颜色太暗了。海棠怎么蔫巴巴的?”
卖花女央道:“封夫人饶了我吧,一月份,玉兰就是这个样子花苞。西府海棠是违时开的,围起来,拿炭火慢慢烤着才开,所以有点干了。但香都是极香的。”元碧说:“还有别的么?”卖花女道:“冬天就那么几种花,再说下去,夫人又不高兴。”
元碧不死心,又问:“山茶呢?”
卖花女道:“山茶今天没有,不过有这个。”说着取出一枝黄艳艳的花来。元碧闻了,觉得很香,面上也现出笑意,说:“这个叫什么?”
卖花女为难道:“这个是黄梅,和梅花不是一种。”元碧好像烫手似的,把黄梅花丢进竹篓,说:“那就算了,这个不要。”
卖花女道:“这个多香呀。”元碧仍说:“不要不要。”最后买了一枝白玉兰。
末了,那卖花女把黄梅拣出来,递给元碧说:“今天我就送一枝罢。这个当真不是梅花,细看就晓得不一样的。而且味道香,怎么摆都好。”
元碧不好意思再推辞,朝山道往回走。想了又想,她到底做不出糟蹋花的事情。看卖花女走远了,把那枝黄梅花插在山路边。
师娘身影走远了。东风又等了一会,等那鹤氅完全消失,他才慢吞吞跟上去。路过那支黄梅花,伸手拈来一看。花上淋了水,现在结成一颗一颗冰珠,像掉不下来的露水一样,鲜艳欲滴,比半开的玉兰好了不知多少倍。香味浓而不腻,浓得发苦,和梅花幽幽的暗香也大相径庭。
之前施怀和他提过,师娘心里记挂封情,天天要清供一瓶花。这枝黄梅明明不是梅,然而名字太近,殃及池鱼了。
东风心里喟叹一声,松开手,继续向上走去。
到了半山,内门弟子住的地方,他跳进墙内,躲在屋后看着。此时还不到起床的时候,已有好几个人站在院里,洗面漱口,水声“哗啦”拍在地上。
施怀鬼鬼祟祟,贴着墙根走,但彭旅一眼就看见他了,叫道:“施怀师叔,你回来啦!”
别的弟子听见了,纷纷转头过来,含混问好道:“师叔。”施怀装不下去,干脆不躲了,走过来恼道:“彭旅,你还记得我这个人么,一个月不在山上,也没人来找我。”
彭旅愕然道:“子车师叔说,你去山下散心了,还叫我们不要打搅你呢。”施怀更恼,声音愈来愈高,说道:“我有什么好散心的!我除夕夜去散心,是么!”
彭旅再也不敢多嘴了,喏喏应了一声。旁边弟子问:“师叔,那你去了哪儿?”
若真要解释他这一个月去向,免不了要说自己输给东风、被生擒在肖家村的事情。施怀不好意思说,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了。
待别的弟子全数走完,上山练剑去了,太阳已经升到山头。山间云雾四散,天地一清。施怀在院中踱了几圈,最后站定在子车谒门前,抬手敲了敲。